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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谭红

石头·神瑛·宝玉·情僧

欧阳健

石头、神瑛、宝玉是什么关系？红学界分歧严重，争鸣之论不可胜计，仍看不到宣告终了的曙光。

如果换一个思路，由《红楼梦》本名《石头记》，考虑题名的两层含意：从所写题材看，“记”的是“石头”——就像《白兔记》记的是白兔，《紫钗记》记的是紫钗，体现出小说戏曲的共性；从创作主体看，则是“石头”之“所记”——但《白兔记》绝不会是白兔之“所记”，《紫钗记》绝不会是紫钗之“所记”，体现出《石头记》有别于其他小说戏曲的个性。只是大荒之中没有纸张，石头只能记录在自己身体上，至于用的是什么笔，大约只有天知道了。

崇信脂本的红学家，认定对绛珠仙草有灌溉之恩的，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神瑛下世投胎为贾宝玉，绛珠便化为林黛玉跟着，用一生的眼泪偿还他。而那块石头，靠僧道“大展幻术”缩成了扇坠大小的通灵宝玉，被贾宝玉夹带来到世间，旁观了宝黛爱情乃至贾府兴衰，最后一一记录下来。所以神瑛是《石头记》的主角，石头只是“随行记者”而已。——如果真是这样，依小说戏曲命名的义例，应该叫《神瑛记》才是；那块连外形变化都要仰仗僧道“幻术”的石头，更高级的“记者”使命又如何进行？他是带了照相机还是录音笔？又如何转化为文学？都是无法想象的。

书中明白交代，空空道人从青埂峰下经过，见块大石上面字迹分明，编述历历：“上面叙着堕落之乡，投胎之处，以及家庭琐事、闺阁闲情、诗词谜语”，都是投胎之后贾宝玉的体验，会“仅仅是个无生命的物体，一块挂在贾宝玉颈上的通灵玉，并不与小说中的人物对话，发生交往关系”的石头？如果石头不是“老祖宗”的孙子，不是贾政的儿子，不是林黛玉的恋人，哪会有“木石前盟”？宝玉在梦中喊道：“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会是神瑛的口吻么？

事情还得颠倒过来：石头、神瑛、贾宝玉原本就是一体。开篇大书特书：“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成了逍遥自在的神瑛侍者，常在西方灵河岸上行走，见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绛珠仙草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大石后面一偈云：“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石头记》记的乃是石头及其化身贾宝玉的“身前身后事”，一切不就释然了么？

况且《石头记》一名《情僧录》，这位情僧，不就是做了和尚的贾宝玉么？《石头记》既为“石头”之“所记”，《情僧录》又为“情僧”之“所录”；《石头记》就是《情僧录》，石头就是情僧。所以，石头、神瑛、宝玉、情僧，绝不是“两个神话故事”，而是一个贯彻始终的神话。  

 （《今晚报》2017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