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雲歐陽健讨论《棗窗閑筆》之通信
中华读书报 2015-07-29长篇访谈,题“有人重提红学史大悬案,《萋香轩文稿》《枣窗闲笔》事关重大”,介绍韦力以《萋香轩文稿》为物证,质疑支撑红学大厦的那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涉及潘重规与欧阳健两位学人。2002年魏子雲与歐陽健的通信中,曾多次讨论过此一问题。
2002年9月8日魏子雲致歐陽健
歐陽吾兄:
很久未通音問,念未嘗釋懷。不知近況如何?弟不慎,在公車上摔了一跤(九月四日上午),傷及下腰部分,傷及一塊脊骨,兼及臀部神經,今已六十餘日,酸痛至今未消,疼楚之極。近在復健,兩周無進步。已製作束腰鋼架,尚能起身活動,憾不能行動如常。生活增加苦楚。
近兩月以來,讀了甲戌本及胡先生大著,益感此本之脂批,有後人作賈情事。裕瑞之棗窗閑筆一書,更有後人偽造之嫌。在病中寫了兩文。弟有一本《淺品集》將之收入。在關紅樓問題之春柳堂詩稿之與紅樓夢曹雪芹,簡直搭不上關係,這幾篇短文(兄已讀過)自應收入。當然,印出總得半年。我又寫了甲戌本有後人偽篡之嫌。《棗窗閑筆》一書之偽篡,更是漏洞處處。憾然治紅樓者,十之九都為裕瑞補失。弟乃讀書人,以文氣為主而入論也。草稿校讎時,再印請兄臺指正。
腰部疼痛,不知延長多久?苦甚!此頌
時祺。
闔家均此!
2002年9月20日歐陽健致魏子雲
魏公大鉴:
我已于今年元月办好退休手续,上半年把两个研究生送走,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去年底侯忠义、萧欣桥二位来电话,说小说史丛书中《历史小说史》,原请陈曦中先生撰写,拖了近七年,仍未交稿,要我承担,且须在2002年8月完成,以便将丛书出版完整。我只好勉为其难,于8月15日完成,20日去杭州将书稿连同软盘交浙江古籍出版社。23日从杭州赴太原,参加清徐县文联25日召开的罗贯中学术研讨会。清徐会后,我原买了29日到南京的车票,中国社科院的王学泰先生说,山西大学还有一个“北方民族政权下的文学与文化研讨会”,不收会务费,还要组织去五台山,动员我留下来。于是我们到了运城、永济、临汾转了一圈,9月3日回太原报到,将我的《历史小说史》中的一节改为《宋元平话年代考》作为会议论文。会后去五台山、大同游览。9月9日,应邀到天津外院,为学生讲了一次《红楼梦》。13日到南京,参加了为刘冬同志祝八十大寿的活动。17日回到福州。
回到家中,方得展读9月8日大札,惊悉在公车上摔伤腰部,十分挂念。上海11月要召开古代小说研讨会,原以为一定可以与您相见,但愿能及时康复,以实现此愿。
《春柳堂诗稿》作为红学研究的个案,通过您我及刘广定先生的共同努力,我以为完全可以作出结论,断然将其排除出曹雪芹史料之列。如可能,可编一本《〈春柳堂诗稿〉讨论集》,以了此公案。《枣窗闲笔》的情况与此相类。我下一步拟集中精力撰写《还原脂砚斋——脂批条辨》,不用论战的方法,而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一切从史料出发,从而“还原”出一个真实的脂砚斋来。
问师母好!并望好好调养,早日康复。
馀不一一,祝
大安!
2002年10月9日魏子雲致歐陽健
歐陽兄嫂:
光陰迅捷,武夷山一別,倏然數載,至今未晤,而我已八十有五,兄已屆齡退休。雖工作仍在手上,不能掇,終與在職情景不同。來信言及春柳堂詩稿,縱然吾等指出此詩稿,在著作時間上,與曹雪芹之在世時代,相差出乎五十年,何能相干也。三年前來臺展覽紅樓夢史料,春柳堂詩稿,亦赫然占在主要地位,年輕學子立在案前抄寫。觀之,心痛。近數年來,讀了甲戌本以及脂硯齋之版本,乾隆間人袁枚與周春,居然示曾提及脂硯其人。傳世之周春作《閱紅樓夢隨筆》一文,其行文語次,似有前後不聯情致。至於裕瑞之那篇《棗窗閑筆》一書,從抄本之毛筆字形象觀之,非情喜書畫之親王後人筆意?然吳恩裕之文,以曾目睹裕瑞之字畫多件,認為書法之形神,堪證字跡類同。你我未見裕瑞之字畫者,不能反唇也。實則,其棗窗閑筆之抄寫行草,委實庸俗不堪一睹。胡文彬兄有短文說到此棗窗閑筆之外,尚 有《棗窗近稿》一種,未能查證是同一種還是另一種?未能查對。
再說,其“閑筆”談及紅樓夢七種,除首篇是程偉元之續紅樓夢之後四十回(行文亦抄誤)之外,尚有六篇,《後紅樓夢》(書後),不知何處有此《後紅樓夢》?《雪塢續紅樓夢》(書後)《海圃續紅樓夢》(書後)《紅樓複夢》(書後)《紅樓圓夢》(書後)共六種,當裕瑞在世時(道光十八年以前)有此六種續或另寫之這六種抄本乎?我不是研究紅樓夢的,讀了裕瑞之熱心讀了這七種紅樓夢,除卻程本,人所知之。其他六種,既然裕瑞熱心讀之,還寫了讀“後書”,未見有人論及之也。讀了裕瑞的此一《閑筆》,忍不住想問?今人讀後,有無人問及裕瑞讀後的這六種,也都發現到讀到了嗎?請問
歐陽兄知之否?
上海今年十一月十三日的會,並未約我,老哥八十五矣。不必去了。給大會添麻煩。此頌
秋祺。
2002年10月20日
魏公大鉴:
大安!
2002年11月5日魏子雲致歐陽健
歐陽兄:
由於身體尚未復原,還是放棄此行。
我一向未在紅樓夢上用過心,說來,還是兄臺向我談論紅樓夢之與春柳堂詩稿不相干,方始印來這部書。讀後便寫了兩三篇文稿。此書,委實與紅樓夢不相干也。跟著,便發現裕瑞的這本棗窗閑筆與甲戌本也扯上了關係。越步入此書,越發現此書是偽作。這一點,還未能與劉廣定兄見解相合。他不以為此本,只是抄胥所謄抄,非偽造。弟日前在嘉義大學開會,偶然與朱教授(鳳玉)同桌吃飯,她是潘重規的高足,偶然談到裕瑞的萋香軒文稿,她說手頭還有多餘一冊,遂於翌日給我。在火車上讀了幾篇,不但書法清麗,其文也高雅。遂又讀過胡文彬的論裕瑞身世,錄出其文稿目錄,居然有棗窗近稿一本,無棗窗閑筆。推想是一本書而兩名呢?還是兩本呢?今從此一論紅樓六篇“書後”來推想,則今所見之閑筆,十之八九是偽造的一本。但從其中抄錯了字“狥”作“狗”,“委”作“尾”,可能是抄錯,也可能另有裕瑞的抄本抄來的。在筆劃上,實有學習裕瑞筆循情況。可是,從其談到《後紅樓夢》書後,其文筆之前言不答後語,誠非裕瑞之文筆也。
廣定兄告訴我,六本《書後》的紅樓,注有出版年月,後紅樓出版於嘉慶初年(或乾隆末年)兄讀過這些書?有裕瑞文中那些話嗎?請一讀弟與廣定兄之函件。(李壽菊帶去了)頌
好!
題證之抄誤,也只能證之抄者所誤,還應想到此一抄本,並非奉作者之命抄之。若是,則作者焉有不校勘之也?既有偌大錯字,任之誤之身後,良非裕瑞其人焉。此一傳世之裕瑞作之《棗窗閑筆》,居然一錯再錯,還有兩個“原委”的“委”,兩處誤書為“尾”字。此字若以古人之假借字甚寬,(形近、音近、義近,均相假也)然在乾嘉之後,通假字已不通用矣。
此一問題,吳恩裕先生寫一篇《跋裕瑞萋香軒文稿》短文,對於潘重規先生認為《棗窗閑筆》原稿,疑是偽造。吳恩瑞先生則認為他的看法,與潘先生剛剛相反。“我認為《棗窗閑筆》是裕瑞的手寫稿,而《萋香軒文稿》則或者出於抄胥之手,或者是其中年以前所寫。”他的結論是:“總之,《閑筆》是裕瑞的親筆,《文稿》不能否證也。相反,他倒是可以否證《萋香軒文稿》之為親筆。”我想,只是見到了《萋香軒文稿》與《棗窗閑筆》兩件文稿並肩攤開相比,文家掃之以目,也會答之非一人所書者也。
若吳恩裕先生者,何以有此意念,獲其所儲私產也。書此敬請
指正!文祺!
近日函告續書六種,大都嘉慶元年(乾隆末)出版。但棗窗閑筆之《紅樓夢》,所論之文,如“此書自抄本起,至刻續成部,前後卅餘年,恒紙貴京都,雅俗共賞。遂浸淫增為續部六種。”此段之“自抄本起”,應是自甲戌本起說,然不?何正言道出“甲戌”抄本也耶?在前文“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之語,殆亦指“甲戌”抄本。何不明言也?斯非問題耶?
2002年11月25日歐陽健致魏子雲
寿菊并呈魏公:
大安!
欧阳健 2002-11-25
2002年12月19日魏子雲致歐陽健
歐陽吾兄如晤:
日昨,壽菊來,帶來上月廿五日函,談到裕瑞的著作目錄,知有《棗窗文稿》及續刻,由嘉慶十六年刻,到道光十九年再刻,再一年又續刻。並無《棗窗閑筆》,然而《棗窗文稿》刻而再刻,此刻得之且易。應有讀者讀到。若二者內容不同,則堪以肯定《閑筆》及後人偽附之也。然夫?
今從流傳之《棗窗閑筆》,從其模擬裕瑞字之形體而書其文,且文氣粗俗,行文不成文句,足證其書乃偽造者也。兄何不以徵之乃偽造者也。兄已在《閑筆》之圖鈐上,證出其異(刻萋香軒為“淒香軒”),亦不必費辭矣!
兄臺之此函,談及弟所錄之“閑筆”之文,一是“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硯齋之批語……”二是……“自九十四回至百二十四出後”,凡此文句,怎會是裕瑞之文?略識文墨者,也會讀到此而不撮其唇者,無也。弟所指大處之先言脂硯齋乃作者之叔。再下之文,則尚不知曹雪芹之名是啥?更不知其漢軍旗是何旗?誠然,前言不答後語也。
時祺閤家歡慶!
(载《红楼》2016年第三期。《魏子云欧阳健学术信札》将由台湾万卷楼出版公司于近期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