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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谭红

晴雯在抄检大观园中

欧阳健

抄检大观园，是《红楼梦》最惊心动魄的事件。虽由绣春囊触发，却把矛头对准了与此毫不相涉的晴雯。事固起于王善保家的谗言：“仗着他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长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抓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只眼睛来骂人。”却猛然触动王夫人心事，将晴雯唤来训斥一顿：抄检拿怡红院开刀，就不是偶然的了。 

在抄检大观园过程中，晴雯的应对环环相扣，写得极为精彩。 

首先，当王善保家的搜到晴雯的箱子，因问：“是谁的？怎么不打开叫搜？”袭人方欲替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往地下一翻，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来。——要说不配合，我已倾倒在地；要说乐意，自己琢磨去。 

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儿，紫涨了脸说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察。你们叫翻呢，我们就翻一翻；不叫翻，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那用急的这个样子！”晴雯听了这话，越发火上浇油，便指着他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只没看见你这么个有头有脸大管事的奶奶！”——王善保家的说是王夫人派来的，来头不小；但自己是贾母派来的，来头更大，根本瞧不上邢夫人的陪房，精神上又压了一头，不愧是“抓尖要强”。 

又从凤姐的反应，写出对此举的赞赏：见晴雯说话锋利尖酸，心中甚喜，却碍着邢夫人的脸，忙喝住晴雯。那王善保家的又羞又气，刚要还言，凤姐道：“妈妈，你也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你且细细搜你的，咱们还到各处走走呢。再迟了走了风，我可担不起。”王善保家的只得咬咬牙，且忍了这口气，细细的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凤姐道：“你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 

需要郑重说明的是，上述文字都是程甲本的。庚辰本只作：“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看了一看，也没有什么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凤姐儿道：‘你们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王善保家的紫涨了脸说的话没有了，晴雯指着他的脸说的话没有了，连凤姐见晴雯说话锋利尖酸心中甚喜的心情也没有了，“长了一张巧嘴”“能说惯道”的晴雯，竟成了闷葫芦，她的反抗性、斗争性到哪里去了？ 

从“程脂前后”的观点衡量，是脂本抄漏了“晴雯指着他的脸说”的一段话，还是程本增添了“晴雯指着他的脸说”的一段话？从石印于1911年的以“国初原本”相标榜的有正本亦无“晴雯指着他的脸说”的一段话判断，前一个答案无疑是正确的。 

（《今晚报》2016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