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毛尖

林平

向阳的阳台上，坐在朴素的藤条椅上，手捧一本书，透明的茶几上置一杯清茶，或品茗读书，或观窗外风景，或醒或睡，或思或想，做一个闲适惬意的人。这是平凡人的追求，也是我的梦想。

在我的意识里，那清冽滢滢的绿茶，就是毛尖，诗意盈杯，盈口，浸润人生。

我所说的毛尖，是指信阳毛尖，是采制于莽莽大别山和桐柏山的茶树上的毛尖。千百年来，那些普通得如同蒿草的茶树，都默默地生长于大山深处的山上，迎朝送夕，承雨接露，也承接天地之阳光和灵气。

去年清明节前夕，去信阳市浉河区的浉河港乡搞结对扶贫，那里属于桐柏山，是信阳毛尖主产区。在前往浉河港的车上，放眼望去，但见绵绵群山上，散落着一片片黛色的茶园，恍如颜料泼在巨幅油画上一般，葱茏，叠嶂；茶园中的点点草帽，则如画师不经意间滴下的白点儿，随意，闲适。那是我见到的茶乡中最美的景色。抵达目的地——一座小村庄之后，我独自在木屋四周转悠着。甬道两边都是茶树，房前屋后都是茶园，真个是屋在茶中，茶绕屋生，茶树与人居浑然一体，和谐天成。煦暖的阳光在翠绿的叶片上无声地跳跃着，我真切地听见了叮叮当当的风铃般悦耳的声音。一垄垄茶树，低于几乎所有的树木，但它从不悲观，总是挺过严酷的冰雪，迎来春天，旺盛地生长着。我忽然觉得，这些茶树都是有思想的，它们的思想融在一片片覆盖白毫的绿叶里了；它们都是会说话的，它们的话语随着毛尖茶的清汤直抵饮者的灵魂。这便见得毛尖不同一般的品质了——知性，高雅，谦逊，奉献，而又不肆张扬，随遇而安。

绕过一排小木屋，来到后山上，依然是漫山茶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采茶女。一位采茶女见我举起镜头对着她们，便招呼身边的同伴：“抬头看呀，把咱们都照下来了。”接着发出串串欢快的笑声。

我脑海中即刻浮现出十多年前写的诗歌《茶乡姑娘》：绰约的身影／在茶树晨雾间／于翠生生的民歌中／起伏隐没／毛尖便这般怡人／四季清爽／／茶的姊妹／生长在河之阴，山之阳／朵朵花香浮于绿叶之上／与梦中的人儿／一起采撷鲜嫩的谷雨／和爱情的芬芳／／面庞如水／翻飞的手指轻盈绿润／只待客人如约而来／畅饮毛眼眼里／滴落如泉的热情。

多少年前，这茶山上应该是生长茶歌的，采茶期间即兴而起，歌唱美好的爱情，歌唱幸福的生活，当然，更多的是歌唱遥不可及的梦想。毛尖之所以茶清水亮、毫毛毕现，概是千百年间茶歌浸润的结果吧？

只是，在这翠生生的茶山上，我没有听见婉转的茶歌。听人说，如今已很少有采茶女唱茶歌了，那些在茶山上唱茶歌的，多半不是真正的采茶人，而是为了某种需要而刻意为之的。

穿过茶树间的小径，一口气爬到山脊上。极目远眺，简直令人惊叹——四周群山连绵，整座整座的山上，从上到下都是茶园，恍如有千百万棵茶树织成的巨大的绿色地毯，连同午后酽酽的阳光，铺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上，一直铺到目光的尽头。山谷中，静汪着一池碧水，犹如一座仙池，倒映着四周的茶山，那水与山便连在了一起，分不清哪儿是水，哪儿是山。我极快地按动相机快门，惟恐晚按一秒钟，醉人的美景会从眼前溜走似的。

从山上下来，绕过山坡上的几处民宅，来到一座小镇上。小桥，流水，小楼，白墙，阵阵茶香扑鼻而来。这是茶的小镇，毛尖的故乡，家家户户都种茶护茶，每年自清明始，白天采茶，夜晚炒茶，一直忙到五一节。我仿佛发现，阳光下的小镇，浑身长满了白毫，醉人的毛尖一般，让人想伸出手，轻轻触摸。

更早的时候，两年前的秋天，我深入大别山腹地的新县采访，在一个名叫大庙岗的山村里，见到了独户茶农老余，在他家喝的茶，是他自采自炒的毛尖，清醇弥香。老余说，他家的茶山上终年云雾缭绕，他的茶树饱受云雾的浸淫，炒制的茶叶格外绵软爽口，他给它起了个诗意的名字——云雾茶。在信阳毛尖众多的产地和品牌中，云雾茶应该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吧？

老余说，他在深山里生活了一辈子，每天与山林、茶园、野猪为伴，夜里没电，早早地歇息。我能想象得到那种简单的生活，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应该是“诗意的栖居”，而在老余看来，却近乎原始。在我闯入的前一年，县电业局和省科委为老余免费安装了光伏发电装置，让他“从原始生活一步跨入现代文明”，因此，他常怀感恩之心，“感谢政府，感谢国家”。 离开老余家，太阳已经偏西了，层层云彩浮上天空，氤氲弥漫。老余将两斤云雾茶送给了我，而后站在门前的山冈上，看着我乘坐的越野车隐没于茫茫群山中。那个夜晚，他一定是跟老伴一起坐在明亮的灯光下，一边看电视，一边品茗自制的云雾茶吧？

此刻，独坐电脑前写字，玻璃杯中的毛尖茶叶片舒展，颗颗直立，茶水清洌，满屋盈香。轻啜一口，香沁心脾。不禁思绪回溯，想起浉河港满山遍野的茶园，想起大别山深处那个与云雾为伴的淳朴的老农。生在茶山，抑或是有缘深入诗意的茶山，接近诗意的茶人，也该是一种诗意人生吧？

 201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