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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己之难

(2006-07-26 12:11:14)
分类: 野史新说

正己之难

 

田东江

 

  《唐语林》载有裴佶的一次经历。说的是有一天他去姑夫的家,姑夫是朝廷官员,“有清望”,声名不错。那天裴佶正赶上退朝后的姑夫在大发感慨:“崔昭何人,众口称美!此必行货赂者也。如此,安得不乱?”事有凑巧,姑夫的话音刚落,门人通报崔昭来访。裴佶先看到“姑夫怒,呵门者,将鞭之”,又磨蹭半天,“良久,束带强出”。然而只一会儿的功夫,姑夫再转进来时,不仅脸上的怒气早飞到了爪哇国,而且忙不迭地张罗起来,“命茶甚急,又命馔,又令秣马、饭仆”。裴佶给弄糊涂了,他问姑夫:“前何倨,后何恭?”姑夫“出怀中一纸,乃赠官絁千匹”。絁者,粗绸也……

 

  刚刚还在骂人家说好话的肯定是收了贿赂,还在担心这样下去风气要成问题,转眼之间,就在千匹粗绸子面前败下阵来。这件事足以应验了一句俗语:“正人易,正己难。”有一些人,在抨击社会不良现象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丝正义感,还可以慷慨激昂,但轮到他自己,就换了一套标准,如同裴佶的姑夫,一旦有了机会,也可以不自觉地甚至毫不犹豫地跳入丑恶的阵营中。这倒真要让人怀疑他先前的愤怒是不是迁怒,迁怒于崔昭为什么没有给他也提供同样的机会了!

 

  正己之难,还难在对待现行制度的态度上。那些非同一般或自以为非同一般的人往往也总是把自己排除在外,在他们看来,制度只是要别人来遵守的。明朝的正德皇帝曾经微服出来闲逛,“由大同抵太原,城门闭,不得入。怒而还京,遣中官逮守臣不启门者”。再往前溯,西汉的飞将军李广也有相同的经历。李广罢官在家,每天打猎自娱,有天回来晚了,“还至灞(霸)陵亭”,醉酒的灞陵尉不给开门。随从乃高声叫道:这是“故李将军”!那边厢答:“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未几李广复出,踏上抗击匈奴的征途,大敌当前,但前嫌不忘,“即请灞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灞陵尉的话听了是不大舒服,但充其量是方法问题,首先,他的行为本身并没有错,李广违禁夜行,叫做犯夜,是可以抓起来的;其次,随从的自报家门流露着可以例外的霸气,仗着酒力的灞陵尉难免大不服气。

 

  城门该关的时候就不能随便开启,况且皇帝是微服,守门人认不出他;落职的李广还要耍一回威风,当然也可以不被买帐。显而易见,门卫们是在恪尽职守,但因为他们触动的是享受特权惯了的人物,就得不到应有的谅解。正德皇帝的大怒,使“巡抚以下皆大惧”,幸有布政使何麟挺身而出,晓以大义,自身又挨了六十大板,才令“帝怒稍解”。而灞陵尉呢?没有人为他说话,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一代名将表现了气量偏狭的一面。可叹的是,后世的人们也没有理智地看待这件事,众口一词地责备灞陵尉。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感叹“朱门无复张公子,灞陵谁畏李将军?”大诗人杜甫在《南极》中认为:“乱离多醉尉,愁杀李将军。”南宋词人辛弃疾夜读《史记·李广传》,“不能寐”,挥笔写了首《八声甘州》,起首便道:“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在这些文豪们的笔下,因为李广有功彪千古的一面,灞陵尉就成了不可宽恕的势利小人,没有乖乖地给李广开门更成了一项罪名。

 

  灞陵尉的遭遇对于后世的同行究竟产生了怎样的示范作用不得而知,但有了这个可鉴的前车,小心谨慎是必要的,灵活性也是要讲的了。掌权者不正己,势必导致执行制度的人们放宽执行的尺度,从而使制度的严肃性大打折扣,也可能会被一点点地蚕食殆尽,形同虚设。从历史的经验看,在对权力的制约相对不起作用或作用甚微的情况下,居官者正己的程度如何显得尤为重要,惟其如此,难度也尤为突出,凭着自觉来秉公,那得要多深的修养啊!

 

        20011216

 

    出自拙著《意外或偶然》,商务印书馆2006年3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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