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要收半分》
好戏要收着写。一次与路学常聊起这个话题，本想会挑起争论，不想他十分赞同，而且提出，好戏要收一分。我与他就是收半分，还是收一分倒是争了半天。
最后，不管是收半分，还是收一分，要达到的艺术效果是一致的，那就是好戏要做到恰到好处。就象做菜放盐一样，少则无味，多则齁人（或者叫洒狗血了）。
我在一部电视剧中，有这样的一段情节，
 
46、刀具店  （日  雨）
“哗啦啦……”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刀具摊在柜台上。
程棋拨拉过去拨拉过去，终于挑出一把厚背儿宽刃菜刀，他拿起来在拇指上试试锋刃，“嘶……”顿时拇指被割破一道口子。
他蛮不在乎地在手心上把血迹噌开。交钱，拿刀，出门。
细雨如丝，程棋把刀揣在怀里昂首阔步，从未有过的勇敢、酣畅。
 
47、杂院平房  （日  雨）
“嗵！”程棋一脚踹开屋门。
早等在屋里的苗大军扭头活动活动脖子：“哥哥，你招呼我来，钱该凑齐了吧？半个多月我看嫂子住院就没理你，再加我替别人铲了点事，没办法，人家求我不好意思不管。”
程棋铁青着铁，没有吭声。
苗大军过来，用手指弹弹他鼓鼓囊囊的胸口：“钱？拿出来吧。”
“咣！”程棋从怀里抽出菜刀，一刀剟在桌上：“苗大军，今天我叫你来就想和你了结此事，从今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咱们一刀两断！”
苗大军懵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好，程棋，你说说，咱们怎么了结法？”
程棋鼻子一哼豁出去的样子：“钱、没有，实在想要，你就把我这条命拿去！”
苗大军被程棋不怕死的态度镇住，又愣了半响：“命我不要，我要钱。”
程棋把袖子一捋，“啪”地把手掌拍在桌上：“那你就砍上我几刀，如果你砍出钱来你就拿走，如果只见血不见钱，那以后你就躲我远远的，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苗大军过来拔下剟在桌上的菜刀：“成！成！……程棋，你成！跟我玩这套？告诉你，我不要你的命，不到时候！钱你镚子儿也甭想少，今天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我苗大军是个站着躺着一般长的主儿！”
说罢，他手起刀落“咔嚓”一刀剁了下去——
一股细雨点样的血水喷溅到程棋脸上，他捂着被血水染红的手掌痛苦地蜷缩到桌下。
“冲你也是条汉子，再给你半个月的期限，就半个月，到时候再见不到钱，下一刀我可就不知道剁在哪了！”苗大军说罢摔门走了。
程棋紧握手掌咬紧牙关，抬头看看桌上蠕动在血泊中的一截断指脸色顿时苍白。
忽然，他看看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完好无缺。
程棋目瞪口呆。
 
这本是一场中的一段小噱头，戏到为止，给观众留下回味。
可惜导演拍的时候发挥想象，硬加上这样的镜头；从窗口蹿进一猫来，喵的一声，叼走了那节还在桌子上嚅动的手指。
显然的狗尾续貂了，他破坏和分散了观众的回味及回味后的会心。
 
就此问题，一次在与陈道明的交谈中也提到这一点。他说，好戏要收着演。坏戏要撒着演。道理也在其中。
聊到此，我说，电视台夜里在重播《康熙大帝》，写作之暇我正好看到你在剧中“骂长城”的那场戏，大段的台词，抑扬顿挫，层次分明，朗朗有声，一点不生硬。我知道他很有舞台功底，可是在话剧中，这样大段的台词也不多见。
话说到这，他小有得意，给我讲了当时排这场时的情景。这场戏是全剧要杀青时的最后一场。导演小有“刁难”，要求他能否一条过。道明接受了“挑衅”，就一条过，你把几个机位布置好吧，不许拍第二遍。导演早在之前已经叫来编剧专门写了大段的台词。我很不解，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记下这样大量的台词呢？他说他有一个习惯，待化好妆，换好服装后，他到卫生间去背台词，看过几遍，就能完全记下，出来就直接开机表演。 结果，这场戏非常漂亮的一条过的完成了。导演也由衷赞叹。
那段台词写得很漂亮，是这部戏中的一大亮点。我很想再听听他那很有特色的念白，他说，戏一演完，台词也就忘了。我想这可能就是演员功夫的意境吧。
最后他着重强调，好戏要收着演，坏戏要撒着演。
 
马三立有个著名的相声段子，说一个浑身骚痒难捱的病人求医问药，老大夫给他开一个方子，纸儿包纸儿裹的将其带走。病人路上忍耐不住，打开纸儿包纸裹的方子一看，上只有二字——挠挠。段子说到这戛然而止。马三立再没一句多余的话，片刻，观众捧腹。这个“片刻”就是给听众留下回味的余地。这就象吃一份美味佳肴，在口腔里咀嚼，品尝，享受的过程。而狗尾续貂了，就等于开腔破肚，直接将美味灌进了肚子里，剥夺了观众（听众）的“片刻”，也就等于剥夺了观众（听众）品尝，享受的过程。
好戏要收半分，收着写，收着导，收着演，个中韵味，很难用文字解释清楚，需仔细体验，揣摸。
 
史建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