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看似不相关的生命，在文莱的热带雨林里发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

◎袁越

 

猪笼草是一种产自南亚热带地区的珍奇植物，所谓“猪笼”其实就是一个捕虫囊，内含消化液，能够将误入其中的昆虫消化掉。文莱境内的一片热带雨林里生活着一种蝌蚪，能够抵抗猪笼草消化液的毒性。大约在两年前，德国伍兹伯格大学（Würzburg University）动物学系教授乌尔玛·格拉菲（Ulmar Grafe）带着几名学生来到文莱，准备研究一下这种蝌蚪为什么能抗毒。

 

有一天，一位研究生在一株猪笼草里发现了一只蝙蝠，他将这只蝙蝠从猪笼里拉了出来，意外地发现它竟然还活着，而且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似乎是在里面睡觉呢。这个意外发现并没有引起大家足够的重视，格拉菲认为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偶然现象，那只蝙蝠是误打误撞地飞进去的。

 

之后，格拉菲读了一篇论文，提到在文莱的沼泽地里生活着一种奇怪的猪笼草，这种草属于莱佛士猪笼草（Nepenthes rafflesiana）的一个亚种，因为猪笼很长，被称为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N. rafflesiana elongata）。这个品种的猪笼不但外表缺乏能够吸引昆虫的鲜艳色彩，也不会分泌任何昆虫喜爱的气味，其体内的消化液含量也很少，从液面到笼口之间有一段15厘米长的空间，昆虫很容易逃脱。也就是说，这种猪笼草看似非常不适合捕食昆虫。读完这篇论文，格拉菲灵光一现地想到，那只蝙蝠恰好就是在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里发现的，也许蝙蝠知道这种草比较安全，故意将其作为栖息地？

 

在动物学界，提出一个有趣的假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去证明它。格拉菲教授的证明过程堪称动物学研究的范本，值得大家好好学习。

 

首先，格拉菲教授带领学生们在文莱的一片沼泽地里待了6个星期，每天逐一观察其中的223株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结果证明有超过四分之一的猪笼草曾经被蝙蝠造访过，而且所有来此休息的蝙蝠都是哈氏多毛蝙蝠（Hardwicke's Woolly Bats，学名Kerivoula hardwickii hardwickii），这说明蝙蝠绝对不是意外落入陷阱的，而是故意为之。

 

然后，格拉菲教授在17只蝙蝠身上安装了小型无线电定位装置，花了12天的时间对这些蝙蝠的行为进行定向追踪，结果证明所有蝙蝠都是在白天睡觉的时候才进入猪笼草，夜里再飞出来觅食。这种蝙蝠平均体长只有4厘米，非常适合躲在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的猪笼内。

 

以上所有这些结果都说明此种哈氏多毛蝙蝠飞进猪笼草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休息，而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是其最佳选择。

 

解决了蝙蝠的问题，下面再来看看猪笼草。生物界没有活雷锋，猪笼草之所以允许蝙蝠这么做，甚至在很多方面给予配合，显然是有目的的。格拉菲首先想到的就是蝙蝠的粪便，因为其中富含氮元素（N）。他知道这片沼泽地的土壤严重缺乏氮元素，而猪笼草之所以要费尽心机地捕食昆虫，就是为了获取昆虫体内的氮。

 

为了证明这个假说，菲拉格首先分析了有蝙蝠和没蝙蝠这两种猪笼草的氮含量，发现前者明显比后者高。但是，如何证明这些多出来的氮元素确实来自蝙蝠粪便，而不是昆虫呢？这就需要分析氮同位素的比例了。昆虫尸体和蝙蝠粪便中的14N和15N的比例是不同的，分析显示猪笼草体内的氮元素比例偏向于粪便，而不是昆虫尸体。
格拉菲教授甚至还估算出了猪笼草的食谱。计算结果显示，长型莱佛士猪笼草所需要的氮元素有33.8%来自蝙蝠粪便。

 

格拉菲教授将研究结果写成论文发表在今年1月出版的科学期刊《生物学通讯》（Biology Letters）上，至此真相大白。

 

这是科学家发现的第一个捕食性植物和哺乳动物之间的共生案例，这个案例不但向人类展示大自然的巧妙，而且进一步揭示了一个真理，那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如果一种物种不幸灭绝，很可能会影响到很多其他物种的生存。

 

换句话说，这个故事再次证明了生物多样性的宝贵价值。

 

 

（选自639期《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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