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俏   图◎阿丹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那赠人蒜头的人会怎样呢，这真是文学青年们不可想象的情景。他也许应该颤抖着双手，走过几条街，去找个干净妥帖的洗手的地儿，并且如果那地儿没有肥皂，就还是不行。无论如何，蒜头的味道可不会太收敛，它们像是被严加管教却依然无效的小学生，如果你只是用清水洗了几次手，自己闻了一下，觉得已经没事了。但当你忽然遇到你一直很想打招呼的美丽女郎时，就算你的手在背后攥成拳头，蒜味依然会若无其事地，恰到好处地飘到你俩中间，静静地弥漫，直至女郎问：“哇哦，谁刚刚吃了蒜？”

旧金山北滩有间著名的大蒜餐厅，名叫Stinking Rose（刺鼻玫瑰），爱吃大蒜的人在这里，第一次勇敢地把蒜头和玫瑰对等起来：你有你爱的香花儿，我有我爱的臭蒜儿，甚至在我的心中，蒜头比玫瑰更有感染力，更芬芳。就算不爱它的人直言不讳说它味道刺鼻，我也只觉得它刺鼻得毫不矫揉造作。走在北滩的街道上，只要靠近这家餐厅，一股强烈的蒜味就扑鼻而来。但这股气味给你的更多提示是——这是一头在厨房中找到了自我价值的蒜，这是一头被橄榄油和黄油鼓舞得士气满满的蒜。而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只是推开餐厅的木门，去结识这头即将变成美味的蒜，它会确保你在用餐之后变成它的“粉丝”。

在“刺鼻玫瑰”里，当菜还没有上桌子的时候，蒜就已经开始施展它的魅力了。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看起来油乎乎的玻璃罐，里面装着黄绿色的酱料。那是由香草和蒜末混合而成，又以橄榄油腌制过的一种特殊蒜味沙司，蒜的不屈不挠、香草的古灵精怪，橄榄油的温柔可人，三者被浓郁地调制在同一方小天地中，闻起来让人胃口大开。而这时候，服务生恰到好处地送上烤得松软的面包，你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往上堆这种特制的蒜味沙司了！直抒胸臆的蒜香，夹杂着香草的辛香，以及橄榄油自身带着的微微的草香和青苹果香，错综复杂地衬托着面包的甘香，眼看着金黄色的蒜汁浸润了面包对着你嘴巴的一侧，此刻你只想一口咬下去，就不用更多废话来赞颂它的香甜中带着辛辣的味道了。

写到这里，不知怎的，我想到了安妮·普鲁《大蒜战争》中的那位拒绝丁点儿蒜味的医生女婿，最终他的“恐蒜症”是被他嗜蒜如命的丈母娘治好了，但那也是一点一点来的。如我上面写的蒜味沙司，在爱蒜人看来，可谓是会聚了蒜之精华，但对于吃不惯蒜味的人来说，仿若是一下子从涓涓的小溪流来到了恶魔四伏的沼泽地。帮助他们，得像那位丈母娘一样，一点一点来。比如，在蘑菇上刷点儿大蒜水，将淡淡的蒜味奶油用注射器打入土豆，炖汤时用线绑一瓣大蒜浸入汤中，等料理好了再不着痕迹地拉出。“有的只是厨房飘出的淡淡香味，模糊的气息，以及银白色的小小碎屑。”最终的成果是，从不沾蒜的医生女婿，在他给病人诊察时，常会熏得病人倒吸一口凉气。在“刺鼻玫瑰”用完餐的客人，大概也都会类似这种状况。试想一下，你吃下的是一大碗撒满了乳酪、罗勒碎、新鲜小番茄、黑橄榄和牛至的大蒜味意大利细面，一块用大蒜油烤得外表焦香扑鼻，内里粉嫩多汁的猪里脊肉排，配着柔滑细致的蒜味土豆泥，还有半只用辣椒和大蒜炖得又酥又入味的兔子，最后的结尾，还要来个“刺鼻玫瑰”招牌的大杯蒜味奶油冰激凌。这一切的一切，全部消灭光之后，不来到街上打个完美的饱嗝，嗝出一方公共电话亭大小的蒜香立方体来，怎么能称得上圆满呢？

至于那些同你擦肩而过的行人，不用担心。就像《大蒜战争》中说的那样，他们未必能在那一刻就理解了吃蒜人的心，却会在回到家之后，面对着淡而无味的晚餐之时，忽然想起某路人身上莫名其妙、难以名状的奇怪味道，不由自主地突然惆怅起来。

                                                     ——选自638期《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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