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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筱散文孤独生命风景文化 |
分类: 散文、随笔作品 |
图文/张筱
“否”和“是”一样,是对生命的肯定。只有虚伪才是死亡。
春天的一个早晨,很突兀地想读一读旧笔记。当打开笔记时,这行字就跳了出来。在这句话后面的括号里的注释是:“罗曼·罗兰《心路历程》”。摘抄日期是一九九九年一月十四日,显示这是九年前我读书时随手抄在这本笔记上的。一时间,这则笔记让我心有所动,若有所思。
回想起来,哪个日子,正是在我蜇居之前的一个春节。就在那个春节过后,我婉言谢绝了原来单位老总的挽留,执意回到了乡下我自称为桃园居的院落。之后蜇居的日子,于我是一个面壁的时期。这一时期,在下地劳动之余,我大量阅读了一些书籍;也是在这时期,我彻底否定了自已,并心甘情愿地认为自已是一个失败者,但是苦于找不到失败的症结所在。
去锌都工作,当初对我而言是一个偶然,可现在回头再看,其实也是一种必然。记得那位老总曾在我面前对三国人物张飞忠勇大加褒扬,我知这其实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因为作为一名企业老总,他需要这样忠勇的手下;特别是在锌都这个特定的场景、特定的年代,忠勇更是难能可贵的。可是我自忖过,这点我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因为在我心中,始终存在着这样一句话:千万别把自已捆在别人的战车上。我是不会以自尊、自由为代价,去换取那些被人羡慕的东西的,臂如金钱、权位。就在我辞职前老总与我谈心时问我,我离开那儿会去干什么时,我说想去某个文学院进修。他问进修能取得什么文凭,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我说不是为了取得什么文凭,只是提高自已的修养而已。他看着我的眼睛,笑了笑说:我认为对一个男人来说,在当今社会一要有钱,二要有权,才能证明他的成功。听完我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反驳。因为对于世间的事,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每个人的价值观与是非判断标准,更是大相径廷的,正如我说不服了他,他也说服不了我一样。当然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以我的离开暂作了句号。
到锌都工作,是栋梁兄推荐我去的。在至今二十数年的交往中,栋梁兄也是最理解、最懂我的。辞职之前,我向栋梁兄说了我的想法。栋梁兄见我这样反而显得内疚,说他本意是想让我在这好好干一番事的,可惜未能如愿,还有些耽误我。我说这不怪你,有许多东西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在锌都的几年,经历过中央直属企业与地方乡镇企业争夺资源的闹剧,也见证过重大矿山透水事件的伤残,目睹过许多人的欢与悲。还在领着近百号人铺设通往矿区的柏油路面时,呆在山沟里整整一年。就这时期的现状而言,也不是朝最初设计时那样发展的,开发的混乱与无序,机制的不健全、管理体制的漏洞,让这个工业城镇的鼎盛期提前到来并很快落幕。于我而言,并没有太多的得失,我只是一个过客,只是见证了这个小镇由兴到衰这么一个短暂的阶段而已。因为小镇有栋梁兄、金旭等几位朋友,后来还去过几次,但每次去的感觉,都给人一种浮华过后的荒凉感。
羁旅,从来都是孤苦的。因此,我要感谢在我生命旅程中,第一个为我送上鲜花的女人!那是我从南方游荡归来,又流落西北这个城市的一个冬天。一盆如火的红掌,如同火焰一般,温暖过我那一年的冬天。那一年,正是我呆在伏龙坪九米斋的第四个年头。
从外表来看,我是一个不善言谈、呆若木鸡之人;我的性格中,也有些优柔寡断的成份,甚至还有些自卑、易于伤感。但是,这并不影响我骨子里的那种浪漫,不影响我对浪漫的渴望。在《男人的玫瑰》这篇小文中,曾发过感叹。感叹在已有的生命历阅中,无论成败,都没有人为我送过一束鲜花。当然,那些年一直都在为生计奔忙,内心的这种渴望,仅仅只是藉慰心灵的一个期待、或者说是一个美好梦罢了。孰料,在多年之后,这个愿望却与我不期遇;这一盆花也感动着我生命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当一个人的生活场景中,除了赖以安命的那些道具之外,只有半床书籍、一个过时的半导体相收音机相伴时,可想而知,这个人的生存境遇会是什么样子。诚然,也许他的精神生活并不贫乏,但他是快乐的还是痛苦,是孤独的还是与之相反的呢?而这,也的的确确是我曾经有过的一段生活。而且这段生活从新千年开始,一直持续了将近五年。以至于妻子、儿子来到这个城市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适应,甚至感觉别扭、不习惯。也许,那几年,我是习惯了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的缘故吧。
也许我是真的习惯了孤独,因为除了上班呆在格子间,就是下班后也从不去市场上闲逛。这几年,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南山、黄河边,还有菜市。但自从妻子来了之后,去菜市就愈来愈少了,现在几乎都不去了。有时迫不得已从西关大街人流中穿过时,我心头都会漫起一种孤寂感。我会突然想起那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荒原狼》中的某一些句子:“从前有一个人,名叫哈立,号称荒原狼。他用两条腿走路,身上穿着衣服,是一个人,然而他实际上是一只荒原狼……”
第一次将自已与荒原狼联系在一起时,我感到自已很可笑;当一次又一次将自已与荒原狼联系在一起时,我感到自已很可怕。我说不清自已在不潮如海的地方经过时,为什么总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呢?!黑塞的这部作品有一个副标题,标明“为狂人而作”。而黑塞在回忆创作生涯时,还说过这样的话:“面对暴力与谎言的世界,我要向人的灵魂发出我作为诗人的呼吁,只能以我为例,描写我自已的存在与痛苦,从而得到志同道合者的理解,而被其他人蔑视。”当重读《荒原狼》、重温黑塞的这段话时,我才似乎寻到了答案。
《荒原狼》这部于上世纪四十年代面世的作品,放在现在读来,仍具有普遍的醒世意义。暴力与谎言的世界,其实是一个攻不开的世界,是一个人心的世界。
人是喜欢群居的动物。没有谁会真的愿意孤独地走过一生。然而,命运却总是开着让人始料不及的玩笑,所以古人感慨: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祸福旦夕。接着又祝福: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当一个人连信仰都失去时,离群索居也就不是什么不能理喻的事了;当一个人对生命参悟透彻后,深居简出才符合他的行径。自然,我是不在这两类人之列的。其一,我有我的信仰;其二,我对于生命只有一点小感悟,还达不到参透的境界。但是,我仍然喜欢离群索居,依然喜欢深居简出。
“我所相信一切都是愁红惨淡/断井颓墙/站在满眼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抽身转念/极大的荒凉汹涌而下……我不认识你们我们他们/人群木然庞大流过/所有人的面目都茫然灰暗/再过巨大悲剧喜剧半欢不乐……”无意中读到这样的诗句时,我明白自已虽没有如此悲观,而实实在在地却是对这个世界失望了。
还是在十年前,读《证词》这部长篇小说时,记得曾为这部技巧和手法都较独特的长卷而喝采。它以琐碎的生活场景为观者展现了发生在当代都市的凄美故事,语言朴实、凝练,故事平实而不失张力,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和浓厚的生活气息。通过故事的铺陈,来凸显主人公复杂的心理变化和人格魅力,从而展示了人的双重性与多面性、复杂性。如果说仅止于此,也就不值得为其喝采了,关键是小说为读者勾勒出一幅当代社会官商结合的画卷,揭示了生活的矛盾性、不完美(残缺)性、戏剧性和悲剧结局:从开卷于红旗被抢决到死刑犯人姜明秀……整篇小说给人一种悲壮、凝重、真实的审美效果。
在主人公高明生身上,我看到了在我身力的生活中有许多这样的影子(现在更甚),令人压抑绝望。而主人公王铁军的处境与日俱增让人扼腕叹息:他不得不隐名埋姓、不得不放弃自已的事业,他想忘记过去所有的不幸(耻辱),但终没有做到。做为一个个体的人,个人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即使是正义的,也终不能改变悲惨的命运。
说内心话,对于城市生活,我是陌生的,熟悉的只是那些场景。但我深谙人性的卑劣,也清楚所谓的公正法则都是些什么样货色。特别是权力机构的腐败,更让人心生悲凉。如果谁真的以为某个人在台上讲的话,是真心话,那这个人一定是傻瓜。自然,我不是一个怀疑主义者,也向来不怀疑一切,但我从来不以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如何,来判断一个人品德的优劣。也许,生活给我们的假象太多,这就是我除工作外喜欢离群索居、喜欢深居简出的原因。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老子的这句话,是一个辩证的观点与立论,它包孕的哲理是在我已届不惑之龄时才悟透的。
我是相信灵魂存在的。我也相信灵魂是有善恶之分的。新浪有个名为“面具浮华”的博客圈,有个很有意思的个性签名:“面具浮华 - - 赤裸的贬义名词/如一锐利的眸/直视你我”。面具浮华一词,让我不由自主联想了很多。从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学生裹着浴巾出入学生食堂,到“陈冠希”事件……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的,就是舆论再如何遣责,又有什么用呢?如果说赤裸是一种流行,那么女歌手、女主持人越来越赤裸就是符合某种规范的,所以才允许流行,所以才有越来越多的人摹仿。那么浮华的面具呢?自然,戴着面具生活是可怕的,可怕在我们看不到对方真正的表情或者喜怒哀乐;一些真的,往往被误为虚假,一些假的,往往被误为是真实的。
面具浮华,真是一个意味深长,意犹未尽的词……这个世界,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灵魂,不都戴着这样的面具吗?!
城市生存日久之后,我理解了甘南路的那条酒巴街,为什么总是彻夜灯火;那色豪华的洗浴城,为什么总是车来车往;那几乎每个社区都有的棋牌室,为什么昼夜喧闹不休……人们总是在酒会、娱乐的声色中放纵生命、寻求刺激来掩盖、抵消心灵深处的孤独。
其实,说到孤独,在这个世界上,孤独的又何止谁人?因为所从事的工作原因,也偶尔会去一些休闲娱乐场所,诸如保龄球馆、高尔夫球场等,可是我对这些所谓的高尚运动总打不起精神。自然,说白了,我的消费水平还没有达到这个阶层;但细一想,无论运动的形式如何,其实最终指向都是一致的:满足心灵的需求,或者是寻求一种生命的欢悦状态。这点,与我读到一篇好文章时那种心灵的安恬,其实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世界是一个形形色色的世界,生命也是形形色色的生命。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当然这个理,只是普遍意义上的或者说广义的理。它不是伦理、不是规章、不是法典。一切事物的存在,首先有生存的土壤,然后就是有市场、有需求。正如川端康成的《雪国》,它描写的是舞蹈评论家岛村与艺妓驹子的情感纠葛。主人公驹子在屈辱的环境下成长,历经人间沧桑,但她没有湮没纸迷金醉的世界,而是数年如一日习书法、练琴、学歌……只有环境许多,还是想生活得干净些。她虽然沦落风尘,但却不甘“出卖色相”,想摆脱艺技的处境,以获得普通人起码的生活,恢复做人的地位。仅此而言,她是值得人们同情,敬佩的。改变命运,与命运抗争,这似乎就是人存在的一种本能,这是人的共性。
世界就是一个悖论,生命也是一个悖论,我们其实都在悖论中生活。既然成为不了一个强者,做一个弱者又有何不可呢?只要我们不逃离、不避世,自主选择一种适合自已生存的方式,我想这一点是能办到的:只要你是一个健全的人。当然,这里的健全不只是指身体,还包括灵魂。
当孤独成为习惯时,孤独已注定成为生命里的一道风景。
前几日在植物园看到在梨花纷纭的梨园一边,有几十株还未发芽的枣树,那种鲜明的对比给人的视觉冲击,一时还真让我有些百感交集。而在此,我眼里的已不是植物,而是两种势力的抗衡,是两个群体的对峙:强势与弱势。
在九米斋门前,刚好一左一右就有这两棵树,自然是很熟悉这两种树的习性的。虽然与它们为伍数年,但却没有给我造成如此大的冲击。何故?就是由于它们彼此孤独地存在,既形不成抗衡的阵营,也形不成对峙格局。也许,人类正是这样,既渴望着站在某个阵营,又想保持独立的人格。这正是千百年来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人性的悖论。
就梨树与枣树相比,我还是喜欢枣树的。因为在与枣树相邻的日子里,我读懂了什么是倔犟、坚忍。自然,这一切是以孤独为代价的。
伏龙坪,是一个城乡结合地带,是城市的边缘。它的位置处于城的南边,它的高度,是一个与城等高的高度。在这里一个小四合院居住,即没有城市给人逼仄的感觉,也没有在办公楼上那种悬浮的不安。在这里即可以接地气,又能感受大自然明晰的季节变化,可以听风、听雨,赏月、赏雪……这是一个简陋却不失幽静的的地方。喜欢上这里,是在我来这个城市半年之后。再后来,就有了伏龙坪一隅四合院中的九米斋(它本身就是一种存在,只不过因我的命名而别具一格),有了“九米斋主”这个具象的存在。
每天早晨,我几乎都是迎着太阳下山,穿过一个道口,等待街口的绿灯亮起,顺着一条小巷,二十分钟后,就到了工作的单位;下班之后,穿过小巷原路返回,再爬上一个小山坡,就又回到了九米斋。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我的下山、上山中,过去了数个晨昏秋冬。而九米斋里,是我的另一个世界,读书、写作,或泡一杯茶坐在枣树下等待枣树发芽、等待枣树花开花落……虽然它的花是那样细屑、那样容易被人忽视,然而我还是注意到了,那是因为它的香,是因与距我的“近”。该开花的就开花,这是一种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
回想起来,青年时代的农耕生活,在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来到城市,才发现城市生活距我想象中的城市生活相去甚远。在钢筋混凝土参天的丛林,在所谓的现代文明的声色中,让人身心俱惫。好在我每天都可以在上山、下山时修身;在读书、写作时修心。内外兼修,这是符合养生之道的,也是顺应自然规律的。
我知道,自已会这样一天天在孤独中老去,但不会是在伏龙坪,可又会在什么地方呢?也许,就在我乡下的桃园居。孤独的父母,正在千里之外,守护着我最后孤独的归宿呢!
终有一日,我将归去,桃园不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