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红楼》（精读本）193

           风之子原创

    第三十七回有一段骂，巧得很。

    秋纹说起宝玉折了两枝桂花，让她送去，贾母给了钱，王夫人给了衣服，得了彩头，好不高兴。

    晴雯笑她没见过世面，王夫人是把别人挑剩的衣服给她，也高兴成那样。晴雯这话，是冲着王夫人去的，贾母给钱，不存在这个问题。可见，晴雯眼里，素日也不怎么待见王夫人。所谓：

     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

     这话，是暗指袭人的恩宠了。王夫人对她赐菜、给衣服、给每月二两银子一吊钱。

     偏秋纹不知道王夫人给袭人衣服，所谓：

     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知道。”

      晴雯的回答，便引出了这精彩的一骂：

      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别的事。”

      秋纹说了，王夫人的衣服，就是给了这屋里的狗，剩下的她也要。这下，便水到渠成了：

      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

      众人皆知衣服是给了袭人，这便是笑骂袭人是那西洋花点子哈叭儿狗了。

      好辛辣的讽刺。此时袭人的得宠，其实已经触犯众怒了，不惟晴雯不甘，就是满屋子的丫鬟都不甘。这里面，有没有麝月？

      我觉得有。

      袭人的处境，确实有些类似于哈叭儿狗了。

      首先，她没了身份。

      她原是贾母房里的丫鬟，如今编制给王夫人裁撤了。但又没给她宝玉房里丫鬟的编制，只是把她放在宝玉房里。虽说丫鬟的生死，也是主子随意说了算。但袭人这样，连丫鬟的身份都不明确，谁知道是好是坏？

      其次，她似乎有了妾的身份。

      每月二两银子一吊钱，比起贾政的妾来赵姨娘和周姨娘，每月还多了一吊钱。此外，王夫人又是赐菜又是给衣服，其后更有盛装探母。袭人的风头，似乎已是贾府第一妾。只可惜，这些恩典，这些荣耀，没出自贾府，只出自王夫人一人。明世理识时务的人一看，便知有些着三不着两。

      这样的结果，便是，袭人已经不是贾府的人，不是贾母的人，也不是宝玉房里的人，而只是王夫人的人了。

      袭人是知道这一层，所以领了王夫人的恩赐回来，是冷笑的。所谓：

      袭人听了，便冷笑道：“你倒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你也不必告诉，只回了太太就走。”

       袭人的老于世故，可见一斑。王夫人这样的处置，其实她并不满意。其后所谓是为了劝诫宝玉，不过还是障眼法而已，其实是袭人也没得选。

       袭人之前经历过和宝玉上床的危机，李嬷嬷的骂，晴雯的大吵，黛玉戏称嫂子，风声鹤唳，才不得不投靠王夫人的，谁知弄到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步。好容易在上层找到了靠山，却又犯了众怒。

       众人皆讥讽花袭人如今只是王夫人身边的一条巴儿狗而已。

       我佩服雪芹，这样辛辣的讽刺，竟是这样写出？

       接下来的问题是，秋纹是真的不知道王夫人赏衣服给袭人吗？

       第一，我说过，能到宝玉房里做丫鬟的，大多是有来头的。秋纹也是四大丫鬟之一，肯定也有自己的心腹，一个能在宝玉房里混得不错的丫鬟，岂会是病了几天而不时时关注房里事的？她回来之后，心腹们岂会不立即汇报的？

       第二，之前已经有赐菜袭人，晴雯又没得着，秋纹想都应该想到衣服十有八九是给了袭人的。秋纹麝月平日里又是和袭人要好，又是袭人调教出来的，如果想到这一层，秋纹也该中止这个话题才是。可是，秋纹偏不，还是继续说下去。可见，秋纹也是猜到了或者知道了王夫人给袭人衣服的，只是也是心里不忿，故意装傻，要引出这番骂来的。

        所以，其后秋纹的道歉：

        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

        是假的。而袭人也知道是假的：

        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

        一个轻狂，已经点破秋纹心意。

        遭到这样笑骂，袭人心里恼不恼？恨不恨？

        这其间一句话，其实触目惊心：

        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

        袭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虽然不堪，可是我已经拥有了你们的生杀大权。查抄大观园的时候，这次事件穿针引线的晴雯，是最惨的，确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四儿和后来的芳官也遭了殃。这两人遭殃，是因为她们皆在宝玉身上用心。这便犯了袭人大忌。

         至于麝月和秋纹，最主要的，这二人皆对宝玉没有更多想法，皆对袭人构不成威胁，又是她调教出来的，虽一时不忿，却可以化解。但其实，秋纹最后也是离开了宝玉房里打发了的。留下来的，只有麝月。这真的是：

        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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