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子开纸扎店

老葛子四十来岁，留着一绺小胡须，拖家带口从外地迁回赣州，整日里一家八张口向着他。好在靠手艺吃饭饿不死人，他划算着开家纸扎店。

老葛子自幼投师在外学习了纸扎手艺，为人勤快老实巴交。成年后，入赘师傅家作女婿，生了三男三女。师傅殡天后又逢战乱，避祸回家乡赣州，谁料父母早已亡过。趁手头有几个银子买了一块临街地皮，雇工用木板砖头临街搭起一座两层小楼。虽然不甚宽敞，倒也够居家和营业。他选的地点是，龙船庙巷口街边，正对老古城巷。风水先生也用罗盘打了，对着大马路（后来老古城巷扩建成健康路）缓坡，乃是发财之冲。这不“噼里啪啦”爆竹一放——开张了！

张罗了数日，手工制作的纸扎，都是祭奠先人的神物。什么纸扎的丫头娃子、西瓜、烟袋烟枪、茶壶水杯、箱子柜子抬盒，还有房子、轿子和车马、灯笼、金银锭子，……哎哆啰乖（惊叹），五谷拉杂（货物杂全）一大堆！老葛子辛苦了好久才弄出这些，丁打丁（独自）又没个帮手。这日正逢伏天中元节来临，满大街乌烟瘴气都是烧纸的，所以东西出手得快。

到了中元节前一天，老葛子赶货已是午夜时分，街上一个人影也没。他戴着一副眼镜眯起眯起（多年落下的眼疾），用浆糊裱糊那纸扎。哪个晓得一阵阴风刮来，掀起桌上五颜六色的纸，他连忙用压尺和剪刀压住。忽又，一阵妖风将纸张吹撒一地，……那风，把一盏吊灯吹得打磬撑（摇摇晃晃），屋檐下的瓦嘞？“噼哩啪啦”吹落一地，一个大喇雷“咵啦”一响——惊得他一个啵撑（趔趄），……把他吓得屎咄咄跌（吓傻）！他哆哆嗦嗦从地上捡起纸张，二饼子（眼镜）也掉地上了。这时门店对面又传来呼呼作响的声音，……他以为是风，没看一眼，他是豆豉眼（近视），看了也看不清。好不容易他从地下摸着了眼镜，连忙抖抖索索戴上，他想继续做活。哪个晓得，又是一阵阴风刮起，“咵啦！”桌子上的东西全给掀翻了，他打了个摆子（寒颤），嘟嘟囔囔地说，“哦呵，妖风，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老古城巷马路这边，昏暗的路灯下隐约有人嚷马跑，顷刻间狂飙大起，……老葛子再看不清，也被这台风般的呼啸吓得屎咄咄（傻了）了！缓坡上冲下一彪人头马面呲牙咧嘴的鬼怪，……他鹅卵赶命（赶紧）上店板——关门。这个时候的他，吓得汗毛搌搌（汗毛竖起）起，牙齿 “滴滴答答”颤抖，直打牙膏掌（磕牙齿）。楼上的家人睡得跟猪一样，一点都不晓得。只他一个人上店板，刚刚撑上撑门棍，只听见“兵铃乓啷”敲店板声，还跟抢贼般大声嚷嚷， “拿钱来！拿钱来哇！”伴随着狂风一浪压过一浪。吓得老葛子“哔哩波洛”，三脚并两脚躲在楼上，巴不得将尿桶扣在头上，......这时候，家人正熟睡鼾声大作。慌乱中老葛子拿不定主意，忽然醒水了（灵机一动），急急忙忙、哆哆嗦嗦地将那些纸扎金锭银锭，往窗口猛砸下去，……后又关闭窗户，口中念念有词，“过路的大神领钱咯！领钱喽！……拜托，到别家去，到别家去！”

风渐渐弱了，呐喊也停了，……老葛子半天才回过阳（神）来，轻轻吖开一点窗门，往外一瞧，喵喵乌嘞（黑咕隆咚地）！他觅觅索索（窸窸窣窣）收拾到天光，他老婆腿有点瘸拐，问他发生什么？他就将半夜的事一五一十道出，讲的活灵活现。他大儿子起来往窗外一看，“什么也没啊? ……发潮啊？”又倒回去床上了。

一大早开门，门口抛下的纸扎一概不见了，“真是见鬼了！”他想起午夜的事又惊出一身冷汗，往后几天不得回阳。家里的纸扎存货一起空了，他才醒过水来说，“么量（肯怕）这事是真的了！”于是饿卵赶命（急赶）赶出一堆纸扎，再在门前烧化了些。邻居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孝敬先人。他抱拳喏一喏，喃喃密语道，“天灵灵地灵灵，过路的神仙领金锭，保佑葛家都平安，年年焚烧金银钱，……呜啊！” 于是，个个都夸他虔城有孝心。

打此，逢来他家买纸扎的人，他便讲述自己的遭遇，讲的有模有样，末了还叹口气，“那是真的啊！”

只有左邻右舍晓得他葫芦卖的什么药，“窃兜的（绝了），说的嘎么邪乎？这老葛子还不是推销纸扎，哈哈！”

既然是这样，也是街坊上的大事。后来，附近几个老人家mia（凑）一起，摸切头盖、数脚趾头（闲聊），道出了老葛子遇鬼抢灾的原委：老葛子店面对着的老古城巷，往上走一段，那是满清年间杀头地方——卫府里。于今，准是七月半那些个屈死鬼讨债。于是老人家给想了个办法来治治：每年在清明、鬼节和冬至期间，将一堆纸钱在门前烧化，打发过路的、没钱的、屈死的冤魂，超度他们！

你还别说，老葛子兢兢愚默地（虔城地），逢清明、鬼节和冬至必烧纸扎，这样一来非但阖家平安，且一年到头生意兴隆。

于是，街上的少辈小儿编歌唱道：

风来了雨来了，七月半来了！饿鬼冤鬼来抢灾了！

鼓咚咚，老葛子家店板响咚咚！

门咚咚，老葛子撒钱不心疼！

……

“我撒的是纸钱嗓！”笑眯了眼的老葛子答道，“管他去唱，哪个还跟钱作斗啊！”老葛子小胡子上mia（抹）了一把鼻脓包，一声“唵吭”，甩出几丈远，……

老葛子的纸扎店，在这街上行时了几十年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