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在我头顶，亦在我心中？——关于康德墓志铭的翻译 - [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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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康德，总要提到他墓碑上的那句话。 

碑文用德、俄两种文字写成（见下图），是《实践理性批判》结论部分的第一句，据说由贝多芬选亲选。德文是：
Zwei Dinge erfüllen das Gemüt mit immer neuer und zunehmender Bewunderung und Ehrfurcht, je öfter und anhaltender sich das Nachdenken damit beschäftigt: Der bestirnte Himmel über mir und das moralische Gesetz in m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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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的墓碑（图片出处： Kant, Immanuel, Wikipedia ）

英译时有不同版本，意义差别不大，只在遣词上稍有差别，较多见的一种是：
Two things fill the mind with ever new and increasing admiration and awe, the oftener and more steadily we reflect on them: the starry heavens above me and the moral law within me. 

汉译也有若干不同版本，不少可能是经英文转译，意思也大同小异。比较有趣的是一种文言翻译：
有二事焉，常在此心，敬而畏之，与日俱新：上则为星辰，内则为德法。 

个人偏爱邓晓芒先生的翻译，他是康德哲学的专家，从德文直接译来：
有两样东西，人们越是经常持久地对之凝神思索，它们就越是使内心充满常新而日增的惊奇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 （康德著，邓晓芒译：《实践理性批判》，人民出版社2003 年版，第220 页）
邓译较欧化，但接近原文的风格和阅读感受。

稍加调整，可得：
有两样东西，人们愈是经常持久地对之凝神思索，内心就愈是充满常新而日增的惊奇和敬畏： 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 

从以上看来，汉译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有意思的是，近来读乔斯坦· 贾德的《苏菲的世界》（萧宝森译，作家出版社，1999 年第一版），该书在引用这一墓志铭时，比上文提到的又多出一句，书中原文如下：
“……康德死后葬在歌尼斯堡。他的墓碑上刻着一句他最常被人引用的名言：‘有两件事物我愈是思考愈觉神奇，心中也愈充满敬畏，那就是我头顶上的星空与我内心的道德准则。它们向我印证：上帝在我头顶，亦在我心中。 ’” （348 页）

划线一句算得精妙，但在康德的墓碑上见不到，因而并非墓志铭的一部分。

在网上查找半天，只在少数博客性质的中文网站上查到了这多出的句子，而在康德的介绍及相关的英文网站上则看不到类似的表达。是原著的问题？还是翻译时出了错？

《苏菲的世界》原文是挪威语，不懂，只好通过英语考查。英译者是Paulette Moller ，对应部分的译文是：
“… One of his most quoted sayings is carved on his gravestone in Konigsberg: Two things fill my mind with ever-increasing wonder and awe, the more often and the more intensely the reflection dwells on them: the starry heavens above me and the moral law within me.' " (p.279, Sophie's World, Phoenix, London, 1996)

——也不见上文提到的那句。

唯一的线索来自一个叫“《苏菲的世界》述评”（ Commentary on a unique book: "Sophie's World" ） 的网站。这是个由《苏菲的世界》的书迷创设的网站，在分析该书英译本的部分，有一处提及了那个句子。网站写道：
L40: moral law within me C: Then sentence omitted: T: And he continues: "For me, they are evidence/proof that there is a God above me and a God within me. ” (L = 行数, C = 评论, T = 译文, 参见 http://www.sophiesworld.org/25.html ）

这就是说，在挪威语原文中，当艾伯特把康德的墓志铭告诉苏菲后，他接着又说了一句话，而英译者把这句话漏译或省略了，把这部分译成英文即：And he continues: "For me, they are evidence/proof that there is a God above me and a God within me.” 
汉语是： 他继续说到：“对我而言它们印证了，上帝在我之上，也在我心里。” 
即萧译中所谓： 它们向我印证：上帝在我头顶，亦在我心中。 （或可译成“上帝在天，亦在我心”） 

网站的评论针对Phoenix (London) 1996 年的版本，除此外的英文版本还有Berkley (New York) 版等，皆是用了Moller 1994 年的译文。1996 年的萧译应是经英文转译，却将此句收译在内，不知是依据哪一版本，亦或是参考了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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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克利1996年版《苏菲的世界》 封面

然而，这原著中本有、英译中缺失、萧译中又出现的句子并非康德墓志铭的一部分是可以肯定的。所以，原著中“他继续说到”后面的一句只能理解成讲话人艾伯特的评论之语，即“for me ”中的“me ”指的是艾伯特自己而非康德。这一评论从上下文看多少有些突兀，是否因此被英译者省去不译不得而知。汉译时，萧宝森先生注意到了此句，但他大概将“他继续说到”后面的部分误当作上句中墓志铭的继续；为使墓志铭的翻译更加连贯完整，便把 “他继续说到”省去，将后句和墓志铭放在一起翻译了。另外，考虑到此书的流行程度，网络上一些类似引用大概也都出自萧先生的译本。

是供探讨。


2009, 十二 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