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等候飞机哆哆嗦嗦起飞和屁哩噗咙降落然后下飞机的时间，四个多小时是真难熬。感谢我周围坐满了天津卫的乘客，他们让这四个小时不那么乏味了。他们大约有六七个人，三四五十岁的样子。不知道他们是旅游还是参加什么会议，反正是一起的。一个女的大声说，真想脱了裤子，忒热了！机舱里确实热，她没撒谎。她的同伴都笑起来，她继续喊到：不就是光个腚么？有嘛好笑地？她的同伴更笑了。

我是在网上选的座位，靠过道的C座。我不会告诉你是几排，保不齐你航空公司有熟人，查出来我的邻座是谁然后敲诈人家。

A座是个女的，看上去30多岁。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那种脸，戴了眼镜，很白净。B座是个男的，挺黑，看上去四十多五十左右的样子。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们是夫妻，但很快就判断不是，他们是同行的驴友或者同事。女的一直很矜持说话的声音都小，男的也矜持说话的声音一般小。男的不停地给女的讲解关于飞机的知识，我认为他说的有一多半是错的，但那女的频频点头，很崇拜偶像的样子。那男的很瞧不起我或者是很烦我坐在他身边，我瞥到他用食指虚点着我，对那女的窃笑。最初我以为我裤子拉链开了，摸了一下，关得挺严实。

我不是特意要挨着他坐的，我选座位的时候真不知道邻座是谁。昨天也是怪了，座无虚席。扩音器里通报说有想升舱的旅客可以到前仓办理手续，我心动了一下，但一想要花很多钱，就没动。我尽力往边上靠了靠，心想这样他一定会不那么烦我了。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属于小人常戚戚，他根本没闲心研究我的想法，他一直在努力照顾那个女的。只是同为飞机上的乘客，一个人所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比如他只能问你想喝什么？空乘其实也这样问；比如问吃什么，就那一个纸盒子里边的凉米线和一个难吃透顶的玫瑰花饼，没别的。还比如他想替女的把纸杯扔了，空乘刚好看见了，说：先生，纸杯您先放着，一会儿我会过来收。

我不是一个愿意幸灾乐祸的人，我急坏了，真想找出点什么事来让那男的干了。我说过，在飞机上，乘客真的没有什么可干的。我盼着他站起来，打开行李箱，变魔术一样从袖筒或者裤筒拿出一朵玫瑰花或者一块大白兔奶糖。我确信那女的一定会热烈盈眶，化崇拜为热爱。

再后来我很生那个男人的气了，特么净说一些飞机这么飞那么飞的事。眼见着女的由崇拜到眯着眼睛困了，他特么还说飞机。再再后来，这不争气的中年男人让我腾地方他要去厕所。我真生气啊：一共就这几个小时，紧关节要的时候，你特么居然要上厕所！我一下子想起三十年前，一个女诗人跟我说起过她的一个追求者，一个批评家。他和她在野外散步，他一直跟她讲诗性哲学。女诗人说那时候我觉得我真要爱上他了，批评家突然说：你等会，我撒泡尿。女诗人跟我说：他居然去撒尿！他居然去撒尿！说着，女诗人的眼泪就下来了。

三十年后在这架飞机上，我觉得我的眼泪也要下来了。我恨时间真没用，一点都没能改变男人的揍性，每到关键时刻就鸡脖去撒尿。

中年男撒尿回来之后飞机就开始下降了，女的突然说：你再晚两分钟厕所就关闭了。

中年男说：我掐着点儿的。

下飞机之后的事儿，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