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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莽短篇小说精选100篇》之《收破烂的女人》

(2017-11-27 11:0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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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原载于《时代文学》2007年第 

 

 《野莽短篇小说精选100篇》之《收破烂的女人》

 

《野莽短篇小说精选100篇》之《收破烂的女人》

 

【收破烂的女人】

 

野 

 

李京生是去古玩市场的路上,碰上的这个女人。李京生失业以后,每天都要去一趟古玩市场。古玩市场离他家只有八站地,在楼门口乘坐公共汽车,上车买一块钱的车票,到站走上五分钟就到,回来时再买一块钱的车票,这样一去一回花两块钱,李京生就可以把一个古玩市场逛个淋漓尽致。不过李京生失业后的工资太少了,少到就连这两块乘车的钱也舍不得花,他就起用一辆骑了二十多年的破自行车,骑着它在轿车如流的大街边穿行。这辆自行车的闸和铃铛都没有了,若是有人不长眼睛挡他的路,他不妨用嘴代替铃铛,一声吆喝吓得人家赶快闪开,一旦遇上紧急情况,屁股迅速离开座包,两脚往地上一叉,哧的一声前后轱辘就停止了转动,这法子未必没有车闸管用。他一块钱一块钱地算着小账,稍不留心日子就会过不下去。老婆正是有了这个后顾之忧,才在他失业一周年的纪念日里,带着营养不良的儿子离家出走。据满怀悲愤的李京生事后回忆,这个庸俗的女人很有可能早在一年之前,就瞄准了一个月收入是李京生十倍的丑男人。那个男人他曾见过一次,长得实在是丑,跟自己简直不是一个档次,不过既然老婆喜欢上了那个丑而有钱的男人,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那么李京生穷得老婆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去逛古玩市场呢?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对别人一律守口如瓶,看大门的老头儿多次劝他找个正经事做,不要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李京生笑着看这俗人一眼,然后走了。他心想着有那么一天,他从古玩市场便宜买回一件真正的古董,转手卖出一个大价,全楼的人就该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哇噻,我的天,这个李先生,早就看出他是个高人,果不其然!这些事后诸葛亮们全都会对他做出好的评价,看大门的老头儿还会在后面补上一句,他的老婆真是瞎了眼!这话还真说对了,瞎了眼的老婆如果闻听此讯,毅然挣脱丑男人的怀抱,带着儿子重回故居,那得看她流出多少悔恨的眼泪,能否当着他面狠狠地扇那挖他墙脚的丑男人一个耳光,他才会考虑是否收留。同样出于这番自信,如果有人问起他的工作,李京生不把自己的失业说是失业,甚至连下岗之类的词儿都不说,他是这么告诉人家的,他说他所在的公司即将解体,很多人见势不妙都提前离开了那里,他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就这么在心里跟别人对着话,李京生骑着一辆没有铃铛和闸的破自行车,出门往古玩市场去的时候,在门口一个拐弯的地方险些撞上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得又黑又瘦,蹬着一辆三轮平板车,从对面的方向朝着李京生住的这幢楼房飞快地奔来,一路上那三只轮子把水泥地面轧得轰轰隆隆地响,好像有一支队伍从这里经过。蹬车的黑瘦女人因为个子矮小,按照比例两条腿子就短,每蹬一下都要把屁股从座包上降下来,整个身子往一边倾斜,这样下面的脚才够得着踏板,然后猛劲儿一蹬,车子前进一截,身子再往另一边倾斜,车子又前进一截。李京生的眼睛当时只盯着这个女人的两条短腿,见她左一下右一下地蹬得挺努力的,没提防自行车的前轮就对着她的三轮平板车直冲过去,想转移方向已经来不及了,嘴里啊呀一声惊叫,说时迟那时快,却见短腿女人的三轮平板车灵活地一闪,就像一条头小尾大的黑色金鱼躲开它的同伴,前后车轱辘呼的一下贴着他的身子开了过去,一股凉风刮得他的头发往后一飘,连人带车却一点儿也没被她擦着。

 

李京生气愤中带着一种佩服,瞪着她远去的三轮平板车骂了一句,这个收破烂的女人!

 

从两人之间的距离来看,收破烂的女人一定听到了李京生的骂声,但她一点也不在意他对她的称呼,反而在她的三轮平板车闪过之后,像是为了证实李京生的判断是正确的,操着外地乡下女人的口音,自己也大声地吆喝了一句,收——破烂喔!

 

李京生听到她的吆喝声,心里得意地想道,果然是个收破烂的女人!他为自己能一眼认出这个女人的身份而感到自豪,刚才受过的惊吓一点儿也没有了,心情一下子愉快起来,骑车去往古玩市场的路上,他的眼前一直浮现着黑色金鱼一样的女人和她的三轮平板车。

 

整整一个上午,李京生在古玩市场没有买着一样可心的东西,原因无外乎在两个方面,一是如图便宜只能买到假货,二是想买真货则又要价太高,高得非他这种“提前离开公司的人”买得起。然而不管买着还是没买着,肚子却是按时就要饿的,他得骑着他的这辆破自行车,顺着来时的路线回到家里做饭来吃。在回家的路上,李京生发现不断有一些骑三轮平板车的人响着铃子,从他身后一阵风似地刮过去,消失在前面的车流里了。这时候他想起了短腿女人骑的那辆险些擦着了他的三轮平板车,他想这些收破烂的人是怎么挣到的钱,这些破烂到底能卖多少钱,他们能用这些破烂换来一家老小的生活吗?接着他又想到,京城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破烂,由这些外地乡下人来收走呢?

 

李京生突然对他们感到神秘起来,内心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希望了解这件事情的真相。自从有了今早的遭遇,李京生的脑子里就记住了这个收破烂的女人,来去的路上他都在回忆自己过去是不是见过她。回忆的结果是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因为那两条够不着踏板的短腿,他只要看过一眼就决不会忘记。他怀疑这个短腿女人是刚到这里来干这个行当,但是再一想到刮起他的头发的那股凉风,想到从他身边灵活绕过的那条黑色金鱼,便又觉得她是个老手,骑着一辆三轮平板车在楼群中收破烂,没有一身拐弯抹角的硬功夫是不行的。

 

心里想着那个收破烂的短腿女人,李京生骑车回到自己的楼门口时,居然发现她的三轮平板车还停在这里。车上已经堆满了五花八门的破烂,这都是些打捆的书刊报纸,压扁了的纸箱,成摞的酸奶盒,黄乎乎的塑料油壶,瓷的白酒瓶和玻璃的啤酒瓶。正中的一堆破烂上面放着一件银灰色的器具,细看是一台旧电脑,这使李京生的眼睛猛地一亮,因为截止目前,这个祖籍北京的男人连一台电脑也没用上,这玩艺儿如果放在他的家里,学着玩玩游戏,上网看看古董行情不也挺好。他看见那个收破烂的女人站在三轮平板车边,正抬起一条短腿,一脚一个,把地上一片红红绿绿的易拉罐喀喀叭叭地踏瘪,然后弓下身子一双一双地清点数目,清点完了把手伸进裤子兜里,掏呀掏的,掏出一把脏票子来,眨着眼睛用这数字乘以单价,过一会儿就把应给的钱付给易拉罐的主人。易拉罐的主人是楼里一位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并不跟她讨价还价,站在她的对面左右地张望着,神情有些紧张,好像害怕被同楼的熟人发现,接过钱来一把塞进自己胸兜,转身就消逝在楼门里了。

 

收破烂的女人把踏瘪的易拉罐哗哗啦啦扔进一只麻袋,再把麻袋扎好口子扔在车上,推着车子正要走开,这时候看大门的老头儿突然从楼门口走出来,大声地叫住了她。看大门的老头儿对收破烂的女人嚷道,喂,收破烂的,站住,这里有两样东西你要不要?要的话就把它也拿走!

 

看大门的老头儿这么一嚷,收破烂的女人就听话地站住了,她首先看见的还不是叫她的那个看大门的老头儿,而是站在老头儿身边的一个穿背带裙的女孩子。女孩子的背带裙是花布做的,非常鲜艳,艳得扎眼,跟别人站在一起谁都会先注意到她。而且女孩子的左右两只手上,各自提着一只包装很豪华的礼盒,一只是红颜色的,一只是蓝颜色的,穿花布背带裙的女孩子看见收破烂的女人注意到了自己,就把两只盒子放在脚下的地上,对她招了招小手说,这两只盒子你也拿走吧,垃圾道的口子太小了,塞不进去!

 

收破烂的女人从三轮平板车上拿下一只台秤,两手平端着走到女孩子的面前,放下秤去看那两只礼盒。这两只盒子她认出来了,红的一只叫太太口服液,蓝的一只叫脑白金,都在电视里做过很热闹的广告,一伙子人又唱又跳的,吃晚饭的时候打开电视准有它俩。收破烂的女人发现盒子的封口处胶带还完好地贴着,这说明连打也没有打开过,现在却要当作破烂卖给她了,不由得心怀疑虑,操着外地乡下女人的口音问道,姑娘你别是戏耍俺的吧,这好的东西,咋就不要了哩?

 

看大门的老头儿说,废话,都要你们还收什么了?

 

穿花布背带裙的女孩子说,上面的保质期已经过了,吃了要中毒的!

 

收破烂的女人半张着嘴哦了一声,接着又叹惜道,这好的东西,咋要让它过期哩?

 

看大门的老头儿说,又废话了,她家吃得了吗?

 

收破烂的女人听了这话,望着女孩子笑了一笑,转而就问,你这盒子一个要多少钱?

 

穿花布背带裙的女孩子大方地一挥手说,拿走吧拿走吧,谁要你的钱啦?放在家里占地儿,垃圾道又扔不进去,我还要谢你还帮我省了事呢!

 

看大门的老头儿也模仿女孩子的动作,一只手往前挥着,意思是让她别罗嗦了快走,另一只手在穿花布背带裙的女孩子头上摸了一摸,好像是表扬她话说得好,事情也做得对。然后,两人转身进到楼门里面去了。

 

在收破烂的女人还翻着眼睛发愣的时候,李京生就明白了女孩子的意思,她是让这个收破烂的女人成为口子大一些的垃圾道,把她这两只放在家里占地儿的礼盒收走,虽然盒子里面的补品已过期了,但是那么精美的盒子送到废品回收站里,多少还能换回几个钱的。这样一来,穿花布背带裙的女孩子省了事,收破烂的女人也得了好处,两方面就算是基本扯平了,人家才不是刚才那个卖易拉罐的穷知识分子,才不在乎那点子卖破烂的钱呢。

 

李京生眼看着收破烂的女人等那女孩子一进楼,立刻撅着屁股抱起地上的两只红蓝礼盒,迅速地运到三轮平板车上,接着又返回去,把那只没有派上用场的台秤也抱回原处,动作快得就像担心两只盒子的主人突然后悔,再不走就得来要她的钱了。收破烂的女人一脚踩住三轮平板车的踏板,另一只脚往上跷了三次,方才越过车的横杠,那一定是过于紧张的缘故,接着屁股一坐上去,两条短腿就轮流蹬车,身子左一倾右一倾的把车子蹬走了。

 

他看见收破烂的女人刚才还是又黄又皱的脸上,这会儿焕发出了红红的光彩,简直像个少女一样。这颜色是被那只太太口服液的红盒子映照成的,同时那只红盒子已经进入到她的血里,从内部把她变成一个红红的女人了。李京生从她脸上的颜色可以看出,她是懂得那两只盒子的价值的,至于那个什么保质期,她才不会像穿花布背带裙的女孩子想得那样严重,如今的很多商场,都会把过期的东西换上一个标签,打个折扣又卖给顾客,顾客买回去还不照样的送人,被送的人还不照样的转送下一个人吗?比方说如果在他离开公司之前,那只蓝色盒子的脑白金落在他的手里,他会设法换个标签送给他的上司,上司可能又会送给上司的上司,这些上司们吃了起不起作用,或者生病也好,中毒死了也罢,这他就不去管它,能够达到当时的目的,留在公司不失业也就行了。

 

他估计收破烂的女人不会把这两样东西送人,也没人可送,一个收破烂的女人有什么上司,如今又没有丐帮的帮主,要送也只能送给她的男人,让男人喝那盒脑白金,她自己喝那盒太太口服液。可是一个收破烂的女人又不是太太,喝什么口服液呢?李京生知道越是没有文化的女人越是顽固得很,才不会相信电视里的那些鬼话,不相信男人喝了脑白金就变聪明,女人喝了太太口服液就变漂亮。更何况她就是真的变漂亮了,不也还是蹬着三轮平板车去收破烂吗?

 

因此他敢断定,这两盒高级东西虽然已过了保质期,收破烂的女人仍不会跟她男人两个打开来喝,也不会几个小钱就卖给废品回收站,让他们改头换面再卖大钱。她会像他刚才想的那样,设法换上一个标签,用很便宜的价格卖给一家很小的商场,或者在地铁口,在马路边,在过街天桥上,抱在怀里亲自叫卖,就跟她喊“收——破烂喔”是一个声音。他几乎提前就知道了那两只盒子明天的命运,这一点他分明从收破烂的女人红红的脸上看了出来,他简直有些嫉妒这个女人了,这么短的两条腿,却捡了这么大的一个便宜。

 

李京生顺着这两盒礼品,转而又去想那个穿花布背带裙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他认识的,她家恰好住在他头顶上的那一层,他住是两间房子,她家住的是五间房子,是他跟他的一老一少两户邻居的总和,也相当于一层楼房的半边。他曾经从这一点进行判断,这个女孩子的父亲是一个什么鸟官,官职可能是正局级。因为按照我们国家的规定,处级的鸟官住三间房子,副局级的鸟官住四间房子,副部级以上就不会跟他们这样的人混住在一起了。而他当年之所以能够住上人家脚下的这两间房子,还亏他当了一个科级的小鸟官。判断不久就得到了验证,有一天他下楼去古玩市场,穿花布背带裙的女孩子正巧走在他的身后,两人走到楼门口的时候,忽听看大门的老头儿喊了一声站住,他回头一看,看大门的老头儿对他一挥手说,去去去,没你的事,是你头上这家人的!然后就把一封挂号信交到身后那个女孩子的手里。他趁女孩子在登记簿上签字的时候,看见那封挂号信上写着某某某局长收。

 

既然是某某某局长的女儿扔出来的东西,李京生就知道那东西的来历了。送吧送吧,只当是把猪肉送了狼狗,狼狗吃不完又扔出来,这样才能临到收破烂的女人,要不然满大街那些蹬三轮平板车的吃个什么?李京生心里忿忿地想着,把他的破自行车锁在楼门口,回到家里去做饭吃了。

 

李京生虽然是个失业的人,但他吃过午饭照常要睡一觉,时间不多半个小时,这是身体的需要,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过去在公司时他睡办公室的沙发,如今回家就睡在自己的床上。午睡起来,不再到古玩市场去了,他一般是洗一把脸,烧一壶水,沏一杯茶抱在怀里,屋子里四处转转,然后坐下来看看电视。他是正看一场足球赛时听到那声吆喝的,“收破烂——喔!”外地乡下女人的口音,又是上午那个收破烂的女人。当时他极希望自己所在城市的国安队能够赢球,只可惜那帮人使出浑身解数,左踢右踢就是踢不进去,结果倒让对方连进三球。李京生午睡后的情绪遭到了破坏,他无端地觉得这种局面跟那声吆喝有关,就生气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拉开纱窗往下看着,想的是等那个收破烂的女人再嚷第二声时,他就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对她吼一嗓子说,嚷个什么,人家有破烂不是要卖的吗?

 

但是他从窗口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场面,那个收破烂的女人已经从三轮车上跳了下来,一只手揣在裤子兜里,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个红红的小东西,做出一个要递过去的姿势。她的对面站着看大门的老头儿,他却并不用手去接,这就使收破烂的女人手里的小东西长时间地悬在空中,不能伸也不能缩,整个身子僵在那里像座雕塑。收破烂女人的两条腿子本来就短,从楼上窗口居高临下地看去,那两条腿子就更短得可怜,站立在楼门口划成很多方格的水泥地上,这又像一个女人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方格子里,伸出手来求人援助。李京生无法知道她手里的小东西是个什么,她为什么一定要递给看大门的老头儿,这时却见看大门的老头儿用手往她挥了两挥,分明是指使她走的意思,接着转过身来走进楼门里了。

 

收破烂的女人并没有听话地走开,她的身子又往前移动了一些,一只手还是那样往前伸着,李京生似乎还从她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喊声,喊的什么内容他没听清,估计是要求看大门的老头儿把她手里的小东西接过去。她的这个行为当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看大门的老头儿进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这使李京生越发感到好奇,反正他下午闲着也是闲着,不妨下楼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京生乘坐电梯,从他居住的那一层楼降了下来,走出楼门,前来盘问这个奇怪的收破烂的女人。他不能让她认出他是来专门盘问她的,就装着他是来骑他的那辆破自行车,弯腰打开了车锁,推着走到收破烂的女人面前,正在抬腿跨上座包的时候,发现了她手里的那个小东西,于是又放下了跨起去的那一条腿。

 

李京生双手扶着破自行车,向收破烂的女人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个什么东西?

 

收破烂的女人巴不得终于有人来问她了,一时显得激动起来,操着外地乡下女人的口音,急不可耐地回答着他说,师傅你给认认,这不是个存款折子吗?装在一个礼品盒子里的,早上你们这楼里的一个姑娘送给俺的盒子,这个看大门的老头儿喊俺过去的,想起来了,当时你不也在场的吗?盒子是一个蓝的,一个红的,姑娘说是都过期了,这个折子就在红的里面,外边拿胶带封着,拿回去俺放在地上,动都没动,先烧火做饭吃,吃完了饭,想打开盒子看看,是啥东西,过没过期,先打那个蓝的,后打这个红的,红的一打开,噗哧,掉出来了,吓俺一跳,一看还是个存款折子,上面有人的名字,师傅你给认认他叫啥来着,多少钱俺也认不清楚,是三百还是三千?这事俺可不敢耽搁,赶快就跑回来,这看大门的老头儿咋说他都不收,他这不是害俺走不成吗?

 

李京生半听半猜,从这一大堆语无伦次的话中,总算弄懂了收破烂女人说的话,便一手扶住车把,一手接过她的折子,展开一看,户主的名字好像有些眼熟,再一想就想了起来,那次穿花布背带裙的女孩子签收的那封挂号信,上面的名字就是这个。他就知道了这个红红的小东西,是送礼盒的人献给住他头顶五间房子的局长了,万没料到人家的眼睛不能透进里面,扔在那里过了保值期,最终却送给一个收破烂的女人。李京生一边认着折子里的钱数,一边随口应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这句话一出口,钱数也认出来了,眼眶不由得扩了一圈儿,问收破烂的女人说,刚才你说上面是多少钱?

 

收破烂的女人说,三百?

 

李京生说,再说。

 

收破烂的女人说,三千?

 

李京生说,再说。

 

收破烂的女人说,三千也不是?那俺就说不出来了,反正俺只认出前面是个3,后面都是0,总不会是三万吧?

 

李京生说,这次你说对了,就是三万。

 

收破烂的女人眼都圆了,叫出声说,俺的个娘,那多的钱他还不要,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李京生说,他不是不要,他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这钱就临不到你了。

 

收破烂的女人说,他不知道这折上是他的名字,是他的名字这折上就是他的钱。

 

李京生说,其实你也可以去取出来,银行存钱要身份证,取钱不要身份证的。

 

    收破烂的女人像是受了大的惊吓,做出一个快速推让的动作说,不不不,人家的钱俺咋能去取,俺去取那不是犯法的事吗?还亏得师傅你出来问俺,俺就把它交给你了,反正你也是这个楼里的人,俺交了心里就踏实了,这事就跟俺没关系嘞!

 

收破烂的女人紧紧张张地说完这话,转身逃也似地,抓紧去推她停在场子边上的三轮平板车,把个李京生心里笑得不行。李京生觉得这个收破烂的女人要么蠢得像猪,要么胆小如鼠,天上掉下一个馅饼不快快拿去吃了,却反而把自己吓个小死,想着他就故意地笑出声,冲着她的背影一声叫道,回来回来回来!

 

李京生嘴上这样叫着,心里却做好她不回来的准备,自己放下破自行车的支架朝她走去,小了一些声说,你真是个没用的女人,这又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管你,你听我的去把它取了,愿意分我一半也好,不愿分我一半也好,这都是你的事,天下没人能知道的,你吓得跑个什么呢?真是个没用的女人,一点儿用都没有!

 

收破烂的女人瞪着眼睛看他,看着看着,突然地转过脸去,把一条短腿踩上三轮平板车的踏板,另一条短腿紧急地迈过车的横杠,然后身子左一斜右一斜地,蹬着三轮平板车迅速走开,随着一阵轰轰隆隆过队伍般的声音,她还操着外地乡下女人的口音吆喝了一声:“收破烂——喔!”

 

李京生在楼门口的水泥地上站了很久,后来他想起他在楼上居高临下看收破烂的女人,看到的是一座陷进方格中的无腿雕塑,就谨慎地转回身子,回到楼里去了。在转身经过楼门口的时候,他发现看大门的老头儿隔着一层玻璃,两只眼睛正把自己盯着,看样子他是一直盯着自己的。包括他从收破烂的女人手里接过折子,他拿着折子一边叫她一边向她靠近,收破烂的女人却逃也似地骑车而去,这些细节看大门的老头儿肯定都已看在眼里。李京生便从容不迫地对他笑笑,把那个还没有装进兜里的折子亮出来,推开隔着他们两人的那扇玻璃窗户,噗的丢在看大门的老头儿面前说,喏,交给你吧!

 

果然不出李京生所料,看大门的老头儿心中有数地伸出两根手指,夹起这个红红的小东西,噗的又扔回到李京生的怀里说,既然你不想,你拿着它干什么,你没看见我就不去拿它?

 

李京生说,我要是跟你一样知道它的主人是谁,我就把它交给它的主人了。

 

看大门的老头儿问,谁是它的主人?你说它的主人是谁?

 

李京生说,不是住我头顶五间房子的那个人吗?

 

看大门的老头儿好像肚里有气,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脸问,他要是它的主人,我就不会让那个收破烂的女人交给警察了!

 

李京生在他的脸上看了一会儿,就得知了这是一个嫉恶如仇的老头儿,嘟哝着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可那女人不敢像你说的那样,这是一个没用的女人。

 

看大门的老头儿立刻纠正他的话说,这话你可说得不对,你知道不,这女人的男人蹬三轮平板车收破烂被汽车轧死了,她就蹬着她男人的三轮车来收破烂,外地人在这里没有户口,孩子上学是要交钱的,还得租着房住,要是你可早就完啦,可这娘儿两个连吃带花,日子过得不比你差,钱也存得不少,家里还有一些值价的东西,你不是天天去古玩市场看古董吗?听说这女人收破烂时还捡着几样古董,找人看了说是明朝的玩意儿,这女人就藏在家里死不撒手,说要做一个收藏家!你听听,她要是一个没用的女人,还不滚回她的乡下嫁人去啦?在这一点上,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啊,我看她比你有用!

 

李京生听到中途,听到收破烂的女人家里有钱,有值价的东西,还有明朝的玩意儿时,情绪一点一点地高涨起来,最后看大门的老头儿说那收破烂的女人比他有用,脸就一下子变得红了。他把手中的折子再次扔进玻璃窗里,装作生气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正要去上电梯,看大门的老头儿在背后叫住了他。李京生听着看大门的老头儿的语气,有点儿像叫收破烂的女人回来收走那两只礼盒,里面含有一种好的信息。有一次一位乡下的亲戚给他寄来一包特产,邮递员把包裹单送到楼里的时候,看大门的老头儿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叫住他的。

 

李京生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就回到看大门的老头儿面前,继续生着气说,我是一个没用的人,你叫我干什么?

 

看大门的老头儿说,听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就可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啦。

 

李京生说,我倒要听你说给我出个什么主意,可别是个馊主意就行。

 

看大门的老头儿想了一想,正经说道,你放心吧,我这一辈子都不给人出馊主意的,要出就出好主意,我这是突然一下子想到了,说出来你可别骂我啊,刚才我说这个收破烂的女人死了男人,边说边就想到了你,你不也没有老婆了吗?你们两个何不合成一家,要么呢她住到你这边来,要么呢你住到她那边去……

 

李京生呼哧直喘地打断看大门老头儿的话说,你说什么?你说我跟那个收破烂的女人?那个又黑又瘦的短腿女人?

 

看大门的老头儿一点儿也不惊慌地说,是啊,我说的就是那个收破烂的女人,黑怎么哪,瘦怎么哪?腿短怎么哪?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啊,又白又胖腿子又长的女人有得是,可她肯嫁给你这个游手好闲的失业男人吗?你家本来的一个还走了呢!收破烂怎么哪?收破烂只要能挣钱,你在家闲着自己都快成破烂啦!我知道你好面子不会去收破烂,往后你可以让她去收,你在家里帮着码码齐,归归类,把把关,看哪些卖给回收站,哪些运到旧货市场,哪些卖出去的就扔掉,万一里面有个古董,你不正想发个大财不是?说到发财你得注意一条,往后你在她收的破烂里看见了折子什么的,你们就直接交给警察,可不能再扔给我……

 

看大门的老头儿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折子,看李京生仍然呼哧直喘,两只眼睛瞪着自己,就也瞪着他说,你瞪着我干吗?我哪句话说得不对?牛卵子样的两只眼睛,想骂我还是想打我呀?

 

李京生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对看大门的老头儿说,我骂你干什么?打你干什么?事情成了我还得谢你的大媒哪,那就劳驾你去给那女人说说?

 

看大门的老头儿看他表情还算诚实,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打动了他,就更来了劲儿道,我说?我只管在背后支个招儿,可不管出面说媒,具体还得靠你自己去追求,这女人每天一早蹬着三轮平板车来收破烂,你就想法先跟她搭上话,找个理由去她住的地方,放下京城大老爷们儿的架子,一起做个事呀,谈个爱呀,慢慢地建立一个感情儿,然后两人能不能成,那就看你们的缘分儿啦!

 

李京生乘坐电梯上楼回家,随着电梯的一层层上升,觉得自己的思想也在跟着身子一道升华,一路在想看大门的老头儿,这老家伙句句话都说到他的心坎去了。回到家里关起门来,他就开始精心策划,几乎想了半个晚上,想他怎么跟收破烂的女人搭话,又怎么去她住的地方。并且他还想到了其他的方面,往后夜里睡觉如何摆布那个女人的两条短腿,那个又黑又瘦的身子也得白胖一点才好。这样一直想到后半夜里,他把一切都想好了。

 

第二天的清早,李京生在他住的那层楼上听到一声外地乡下女人的吆喝:“收破烂——喔!”正是看大门的老头儿说的那样,收破烂的女人蹬着三轮平板车又来收破烂了。李京生赶快收拾出门,甚至他等不得还没开上楼来的电梯,亲自咚咚地走下楼去,迎着收破烂的女人老远就问,喂,收破烂的,昨天我的一辆自行车不见了,有人怀疑是你当破烂收走了,我得去你家里看看!

 

收破烂的女人听着一急,两条短腿跳下三轮平板车说,师傅你真会说笑话,是那辆没有铃子的破车是啵?昨天我从这里走的时候,还看见它停在这里的,丢不丢跟我可没关系!

 

李京生说,其实我也不相信的,不过我还想到你家去看看!

 

收破烂的女人口气很硬地说,你要不嫌弃的话就坐在我的车上,我带着你去!

 

李京生说,你这是收破烂的三轮车,我怎么能坐在这种车上呢?你可以骑着在前面慢慢走,我在后面跟着。

收破烂的女人嘴里答应了一声,两条短腿重新跨上车子,身子左一倾右一倾地往前骑去。李京生紧紧跟在她的后面,眼前出现了几件他在古玩市场没有见过的古董,还有三轮平板车上的那台银灰色的电脑。

 

                                                                      2007年10月1日写于北京听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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