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解读

这一回的故事从时间和空间上都发生在为秦可卿送葬的过程中。从表面上看，“宁府送殡，一路热闹非常”。按次序逐一叙述和描写了这场大戏的高潮、尾声、以及所有“演职人员”的谢幕、退场甚至“卸装”的情景。而着重描写的却是在“剧场休息时间”，在舞台的“大幕”背后，发生的几个看似与“送葬”剧情无关的故事，其“主角”则是与秦可卿关系最亲密的那几个人——宝玉、凤姐、秦钟。

宝玉的“谒见”

        上一回的回目中有“贾宝玉路谒北静王”，但实际上，真正“谒见”的过程却是在这一回。

        映入宝玉眼中的北静王水溶——“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不免产生崇敬和羡慕之情，“忙抢上前来参见”。

        而水溶见宝玉，则是：“面若春花，目如点漆”，也不禁赞叹：“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

        水溶见宝玉“言语清楚，谈吐有致”（此处有脂批：“八字道尽玉兄，如此等方是玉兄正文写照”），不禁对贾政赞道：“真乃龙驹凤雏”，“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还把腕上的一串御赐的“鹡鸰香念珠”卸下，赠予宝玉作为见面礼。

        这里才第一次正式出现对宝玉的“正面”评价，与第三回中世人眼中的“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那样负面评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由于北静王水溶高贵的身份地位，他所说的话，不带任何“讨好”的动机；加之其优良的教养，非凡的眼光，其评价人的标准也超出常人。所以，水溶对宝玉的评价不但权威，而且客观公正。在这里所说的“雏凤清于老凤声”，应该也并非指宝玉的仕途官运，而是指人品才情。

凤姐的“弄权”

       从第十二回起，凤姐都是回目中的“主角”，而每回都表现了凤姐为人处事的一个或几个侧面。如果说，上回着重表现的是凤姐在“管人管事”方面所具有的“杀伐决断”的能力和组织协调能力，那么本回就是暴露其无所顾忌的见利忘义，没有底线的贪赃枉法和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行事的一面。

      前文有个小细节，凤姐从宁府回来，问平儿家里有什么事没有？平儿汇报:旺儿媳妇送进来“那三百两银子的利银”……从中已经透露出，凤姐私底下挪用公款放贷的一点儿蛛丝马迹，而“机关算尽太聪明”的凤姐，在后文中肆无忌惮地“以权谋私”的种种表现，确实到了锱铢必计的程度。所以协理宁国府表面看起来是凤姐在明察秋毫、从严治理，细心看却是告诉读者，这是“从内部掏空”贾家基业的人 。   

为秦可卿“寄灵”的地方叫“铁槛寺”，原是荣宁二公当日修造，就是为了寄放家族中人的亡灵。而且预备了“阴阳两宅”，就是说送灵的人员也可以在这里住下，这次为秦氏送殡的“族中诸人”都临时下榻这里，只有凤姐嫌“不方便”，早就安排好到离铁槛寺“不远”的“馒头庵”下榻。

        “铁槛寺”和“馒头庵”，这两个“庙”的名字也真是“妙”。在这些细微处也能表现出曹公超人的智慧。这里看似调侃，却有深意。在此处有脂批：“前人诗云：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是此意，故‘不远’二字有文章”——

        那么，在这活人为死人送葬的时候，作者特意安排“铁门槛”和“土馒头”相互呼应，寓意何在呢？

         显然，作者的用意是在这里暗喻着“生”与“死”的紧密关系，因为，“生”和“死”，这二者的距离实在也是“不远”。

        “铁门槛”，是表现活着的人极强烈的求生的愿望，然而让人无奈的是，人生却实在很有限，而“土馒头”则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而且是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不可避免的归宿。现实中，活着的阔人们往往总是贪得无厌地积聚财富，以便能够不断地加固“铁门槛”，以求得千年不朽，然而遗憾的是往往都不能如意，到头来却只有那个“土馒头”才能安顿亡魂。

         水月庵的住持，法名叫“净虚”。但看其所作所为，不但是既不“净”，也不“虚”，而且完全不像是一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倒像是个商人掮客，像个“赚差价”的“中间商”。曹公在这一回不动声色地对像净虚这样的披着宗教外衣的“老江湖”给予了很大的讽刺。

        凤姐下榻馒头庵，到晚间清净的时候，老尼净虚趁机“有一事相求”，原来是一桩婚姻纠纷案：长安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横行霸道，欲强娶已经定亲了的张财主之女张金哥；张财主因贪图权势，欲向定亲的男方长安守备退婚，而男方不同意，张财主就托老尼净虚希望借助贾家的势力摆平。

        凤姐听到这事儿，觉得有利可图，便来了兴致。但表面上假装不愿意管，欲擒故纵，这时候奸诈的老尼明使出激将法，实是给凤姐一个台阶，于是凤姐开出三千两银子的价码，很快就达成交易。

        然而，像这样需要动用大关系的事儿，并不是凤姐能够独立完成的，还需要官场的配合，于是就派了心腹人进城，找了“代写文书”之人，假托贾琏的名义，给长安节度使云光修书，让其给长安守备施压，接受退亲。在这一通曲折中，同时也暴露了官场的腐败黑暗。

        而凤姐的见利忘义，净虚的油滑奸诈，都得到充分的表现。难怪小尼姑智能将这个“清净之地”看做“火坑”，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秦钟的“得趣”

        “情种”秦钟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型形象，而宝玉则客串扮演了一次贾蓉、贾蔷的恶作剧，联系到后文的秦钟夭亡，都可以看做作者劝人“戒妄动风月”之笔。

         在第五回中，秦可卿的判词有“情既相逢必主淫”。在同一回中，警幻对宝玉有“意淫”的评判。

        何谓“意淫”？有脂砚斋批语可做注解:“按宝玉一生心性，只不过是体贴二字，故曰意淫”。这回叙述送殡途中凤姐安排歇息“更衣”，宝玉随之“意外”地来到了一个村庄，这也就让“见了女儿便清爽”的宝玉得以又有一个感觉“清爽”的机会——见到一个村庄里的“异样”的女子 “二丫头”，但当宝玉正要与她说话时，那丫头却被人喊走，“一径去了”。待到宝玉临行时，又一次远处见到这个二丫头，本来想多看几眼，却怎奈“车轻马快，一时转眼无踪”，让宝玉好一阵怅然若失。这里宝玉的怅然若失则是“意淫”的最好阐释。而秦钟的所为，是在不同的侧面表现了“滥淫”。

这秦钟与智能儿的情谊是自幼相识、玩耍建立的。如今长大了，智能渐懂些风月，看上了秦钟人物风流；那秦钟也极爱她妍媚，“二人虽未上手，却已情投意合了”。 这“情投意合”四字对下文最为要紧。真的是情投意合么？不是。在这段禁忌感情中，秦钟只有身体的饥渴，青春期的萌动；而智能儿从小在尼姑庵里长大，她将水月庵视为自己的囚牢，她更多的是想借此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

作为一个纨绔子弟的宝玉，其性格中或多或少有些顽劣，联系第六回里初试云雨情的场景，对此场景，宝玉也算是过来人，见怪不怪了。这里曹公恐怕是想提醒读者，秦钟姐姐的丧礼，尼姑庵里秦钟与智能却发生着不为人道的关系，着实是太乱了！

        细细品味《红楼梦》，几乎随时能够感受到曹公那不露声色的、深沉、冷峻的讽刺， 特别是对人世间那些虚伪现象的讽刺，真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