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太忙，没有关注新闻，早上听朋友提起12月10日中兴程序员跳楼的事，回来翻看了一下朋友圈相关信息，大致了解了舆论眼中的事件始末。

我是通讯工程专业出身，十几年前进入华为公司。我的同学、朋友大都在这个行业。看到这个新闻，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很想说点什么。抱歉，对于中兴不太了解，就从我就职过的华为说起吧！

 

（一）关于自我提升

我看到有很多专家针对此事件，发表的诸如“需要不断在职业生涯中提高自己”之类的观点，怎么说呢，可能健忘的专家们不记得之前通信行业员工过劳死、猝死的新闻了吧。

加班、熬夜，这在通信行业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研发员工加班不是新闻，为了项目熬在公司几天不回家也不是新闻；市场部门员工加班赶方案、做计划，通宵达旦，也不是新闻；服务工程师24小时随时待命，凌晨接个故障电话，从被窝里爬出来，电话一直打到天亮，这也不是新闻……在通信行业工作过，没熬过夜的，那才是新闻。

刚上班时，我在华为服务的深圳总部。当时我们部门主要负责支持全国各个办事处，具体工作有两块：第一，日常设备故障的处理：当地一线工程师如果对于本地局设备故障处理不了，会直接反馈到我所在的总部求助——设备24小时随时会故障，那就要求服务工程师24小时随时待命接电话指导解决；第二，设备的开局、升级和维护：这块业务很多时候需要工程师亲临现场——升级通常是周末的半夜进行，很多工程师周五晚上熬一个通宵在一个局点升级，周六一早坐车赶往下一个局点，周六晚上继续熬夜升级；开局是个系统工程，同事们往往需要出差几个月守在一个局点。

当时，公司明确规定员工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即使是今天，这个规定依然存在。如果遇到坐飞机或者其他特殊原因，不能接听电话的，需要把手机呼叫转移给其他同事——手机永远不可以静音，手机信号永远不可以不畅通，必须保证随时接听，哪怕是半夜。记得一次部门开会，一位工号12000多的同事说：“其实，有时候，半夜睡觉时被电话铃声吵醒，电话一接几个小时一直到天亮……我真的会烦！但是一想到，电话那头的兄弟还在现场熬夜解决故障，根本连觉都没睡过……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当加班甚至熬夜成为了一种常态，当睡眠都变得奢侈，前面那位专家说的“提升自己”，是不是有点不切实际？！哪来的时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想对我当年的同事们说，如果有时间，我希望你们用来睡觉！因为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

 

（二）关于肥腻的中年人

我看到有人分析——经过了通讯行业红利期的肥腻的中年人不应该抱怨，因为毕竟你三十岁前就能买房买车巴拉巴拉……

我不敢苟同！我坚信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

每一个行业都曾经遍地机遇！但是你不能否认这些通信人为了把握机遇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

当你陪女朋友逛街看电影吃爆米花的时候，他们在公司加班；当你裹着被子熬夜打游戏的时候，他们在通宵处理问题；当你周末躲在被窝里舍不得爬出来的时候，他们在飞往出差目的地；当你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团聚亲密，他们和家人正在忍受着分离；当你和朋友谈天说地，他们正在开着无休无止的电话会议……

对，他们赶上了行业红利期，但是他们也奉献了自己——在二十岁，本该谈情说爱的年纪，他们惯性加班、连轴熬夜、长期出差奔波在各地；在三十岁，本该陪着孩子长大的年纪，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忍受着与妻子儿女两地分居相隔异地；在四十岁，当他们没有精力一个又一个通宵的熬夜，当他们没有勇气再承受与亲人的分离，他们又面临被企业边缘化的境地……

 

前些年，我参加过一次华为公司奖励在服务部门服务十年以上的老员工的颁奖典礼，老员工们上台领奖牌的时候，我听见下面有两个年轻的八五后在揶揄般议论：“那个家伙竟然也服务了十年啊！这些老家伙们啊！”我真的很想说：“是啊，他们这些老家伙！他们这些坚信‘板凳要坐十年冷’‘烧不死的鸟是凤凰’的老家伙们啊！没有他们这些老家伙默默无闻给公司打下江山，哪有你今天坐在办公室里道貌岸然！没有他们这些老家伙舍了青春的努力，哪有你现在就职于五百强的沾沾自喜！”

 

我来说说这些老家伙们吧！

当年我的服务部的同事们，无休无止地加班、熬夜、出差……那些公司总部PPT上一个一个的局点标识，都是他们一步一步跑出来的，一手一脚开局布线建起来的，一点一滴每一个问题都无比重视地辛苦维护出来的！

有一次一位同事在出差途中遇到车祸肋骨骨折，我们去看望，所幸伤势不重。同事们便闲聊起各自出差过程的惊险遭遇了：有人经历过在飞机上被发了纸笔让写遗书、有人碰到了半夜车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冰天雪地……还有一位同事笑着说：“有一次连夜租车赶去局方处理问题，我太困了，睡着了。等我醒了，对司机说‘我刚才睡了一觉’，没想到司机竟然说‘我也是’”……同事们都是笑着说这些的，可是作为旁听者的我，心中却莫名一阵一阵的疼……

是啊，这些老家伙们是在用青春和生命在奋斗！

 

我刚入职华为的时候，公司的性别比例严重失调，多严重呢？以我所在的部门为例，部门144个人里面，只有两个女的。这些男同事们长期出差加班，可想而知，找对象是多难了；那些好不容易结婚了的同事，妻子基本都在老家，因为没有经济实力买房，大都处于夫妻两地分居的状态。后来公司大力发展海外业务，把很多同事派到海外，已婚员工的两地分居开启了国际模式；接着，公司将办公区域逐渐转移至全国各地——廊坊、成都、西安、东莞……越来越多的老员工搬到了新的工作地点、继续与家人分离；再后来，公司引入了新的管理机制——关键岗位员工在岗超过三年需要进行轮换，换言之，你刚在一个新的地方稳定了，就马上需要被换到另外的城市、另外的岗位……

也许妻子可以舍弃工作跟着你换一个新的城市，也许襁褓中的孩子可以跟着你换一个城市，也许年迈的父母思儿心切可以跟着你换一个城市……但是，如果孩子读书了呢？是不是也要陪着你，三年一搬家三年一转学呢？于是，那些随迁家庭大都选择在孩子到了入学年龄的时候，妻子带孩子回户口所在地读书，留下华为人独自在异地赚钱养家。

有朋友戏言：“没有经历过夫妻两地分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华为工作过。”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你只看到了人前的光鲜亮丽，你没有看到背后感情上的“颠沛流离”……

 

有位老同事出国了几年，说起自己的女儿，一脸的伤感：“小时候，每一次和我分开，女儿都哭着闹着舍不得我走；我出国七年，现在每次回家，孩子对我的陌生让我心凉……”

 

是的，他们不再年轻！只是，那些年轻的新人们，请收回你们的不敬！别忘了，没有他们这些肥腻的中年人的奉献，你服务的公司不会有今天！那些年轻的新人们，别忘了，总有一天，你也会人到中年！

  

（三）活着，没有那么难

有几个问题，请各位通信人想清楚……

首先，你很了不起！

因为——

赶上一个行业的红利期靠的是运气！

把握一个行业的红利期靠的是实力！

亲历一个行业的红利期靠的是努力！

 

其次，企业不是慈善机构。

诚然，企业不是慈善机构。谁也不能要求需要盈利的企业像政府机关一样退休员工工资照发，逢年过节物资照给，再成立个老干部活动中心，供退休员工打牌消遣！

 

再次，职业危机没什么大不了！

四十几岁遭遇职业危机真的没什么大不了，青春饭的行业多了去了！不是每个职业都像老中医和社会学家一样，职业价值随着年龄增加而增长——外科医生总有一天手会抖，牙科医生早晚眼会花，演员终究会发福衰老人气急下，播音员迟早也会被后辈碾压……

 

永远，别忘了，活着最重要！

从企业运营的需要来看，每一个员工必须要是可以被替代的！然而，对于生你养你视你为骄傲的父母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对于爱你需要你期盼着与你白头偕老的爱人来说，你是天下无双的；对于崇拜你信赖你奉你为英雄的孩子来说，你是无可替代的！

 

结束自己，一定是个艰难又痛苦的决定，不过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活着吗？

认识个女孩儿，很漂亮，不乏追求者，但是她坚持不婚；她有个姐姐，结婚了，却一直不肯要孩子……后来我才知道，两姐妹小时候，妈妈跳楼自杀，爸爸一个人把她们姐妹养大。但是，她和姐姐，在内心深处，始终无法释怀母亲当初的逃避与放弃，也始终无法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有勇气拥有一个“家”。

 

最后，如果真的，需要有一个华丽的职业生涯谢幕，那就潇潇洒洒换个活法！

前几天我买了个书柜，帮忙组装书柜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东北老乡，姓刘。闲聊几句才知道，刘先生的儿子毕业后来深圳工作、买了房。为了减轻儿子的负担，本来在老家拿死工资的刘先生停薪留职后也来到深圳“赚钱”。于是，绝对算是“高龄入行”的刘先生经过了木工培训、木工考试等一系列流程，正式成为了木工师傅。问起原本在内地的职业，刘先生笑着说：“我是记者。”

肃然起敬！

 

我居住的小区有一位邻居姓高，也曾经是华为员工，公司批准了内退以后不甘于赋闲，利用曾经的理工科优势，在自己家里办了个数学培训班，教孩子们数学……培训班办得有声有色！每次见面，这位由高工变身为高老师的邻居，都是神采奕奕！

 

我依旧奋斗在通信领域的不再年轻的兄弟姐妹们，放下你的忧郁，所谓职业危机，真的没什么了不起——没有工作，再找；房贷压力太大，卖掉一套；找不到工作，休息几天；休息得无聊了，自己做点什么；想不到做点啥，拿上车钥匙，做个专车司机也能时间灵活、自己做主；不愿意抛头露面，那咱们学学揉面包……

丢了你在所谓的世界五百强的工作，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换一个活法，只不过给你个机会放慢了步伐——多陪年迈的父母说说话，多陪你亏欠了太多的爱人散散步，多陪很快就会长大的孩子读读书……

 

此时此刻，我望向窗外，人来人往……我想他们中一定不是每个人都就职于世界500强，但是，无一例外，他们的身上都洒满阳光……

（图：然然）

下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