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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学年糕跳动的年糕年味 |
分类: 小说 |
福大家里年糕还在冒着一股股白气,女人在整理着刚刚成型的年糕,水晶般光滑的年糕,被老屋上破洞里渗进的月光,弄得斑斑点点。女人对着年糕跟男人说,说给年糕听也说给男人听,这么多年糕要是自家的就好了,就是神仙的日子了。在她心中,神仙就是不会饿肚子,能吃饱饭的就是神仙了。福大蒸了一天的年糕,差不多都是村上人家的,因为年糕还没有起硬,所以还在自家的匾里排着整齐的队伍,接受福大女人的爱抚。
女人看着屋顶上的破洞,在想着一个民间的传说,农家开蒸的香气会引来过路的神仙,神仙吃了自家的年糕,就会保佑这家人家来年风调雨顺,不再挨饿,神仙吃过的年糕会变成金黄色,女人正在努力地寻找哪条年糕会变成金黄,好像神仙已经来过。
福大累了一天,他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神仙,也不去管女人的事,坐在堂前八仙桌旁,与隔壁的水根在抽烟闲聊,用烟雾驱赶着困劲。福大问水根,你是队里的会计,到底今年有没有分红啊?
水根说,拿什么分?队里的种子也快要吃光了,明年看队长怎么春种,只能想办法去弄返销粮了。
福大:这年怎么越过越难了啊,还不如去挖河,工地上饭还是能吃饱的。他怀念着在工地上自己吃下的两盆炒年糕。
死阿福,你光知道自己吃饱就好了,把我们女人孩子扔在家里吃西北风。女人听福大只想出门去挖河,心里就来气。
福大嘿嘿一笑,不也是为家里省点粮食吗?
哼,明天先去外公家把年糕送了吧。家里的事,一向是听女人安排的。
水根用手指敲着桌面道,你有没有看见上面的通知?贴在队长家的墙上了,破四旧,反封建迷信活动,不准送年糕,抓住了批斗游街小事,弄个现行犯就大了,小心点。
其实水根也在为送年糕的事犯愁。
女人说,是啊,队里的男人们刚回来,大都还不知道,是村里的造反带着几个人回来贴的,我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不懂政治的女人看不懂一纸文书的重要性,懂得政治的女人,能把世界掌在手中,福大的女人自然不懂里面的诀窍,忽略了通知的重要性。这通知就是一张封条,不会管你亲戚家是死人还是活人,你都无权去想,不该有的想法都是应该封死在脑中。
福大是贫农,平时也不怕什么,外婆已经过世,不去送年糕太对不起外公一家,肯定要去的,管他屁的通知,总有一天,老子弄死造反。
你?你弄死造反?水根被福大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的胆子小,自己也没什么主张,做了队里的会计一直是听队长的。又说:这事还是问问队长及老党员再说。
正说着队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福大女人赶紧扔下手头的年糕去开门,来人正是队长,身后跟着队里的老党员及门外寒冷的西风。
老党员一条腿空空荡荡,拐杖在地上咚咚地响。老党员在朝鲜战场上是侦察排长,去执行任务时踩了地雷,一条腿就留在了朝鲜,回来也不要政府安排,说一个瘸子会影响政府的光辉形像,走不动路了,但路还是自己走的好,不如在生产队里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劳动。
队长掏出还没抽完的大前门牌香烟,边点边说,村里蒸年糕,影响很大,上面已经知道了,工作组也来了人,就在大队部守着,明天要开广播大会,说死了人送年糕是旧社会流传下的余毒,要坚决打掉这股封建反动势力,革命阵地上是你死我活的战场,要在我们村抓典型。
队长把上面的精神一说,说得福大心里敲起了锣鼓,天天在菜场门口,头上戴个高帽子,脖子上用铁丝挂个木牌,写上反革命的标志,与地主们站在一起向人民请罪,这样的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道会不会疯掉,想到这些,福大一阵寒恶,在场的人沉默着,眼睛不由地看着老党员。
老党员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是队里的精神支柱,队里碰到难事一般都是由老党员来拿主意。
老党员让福大女人去门外看着点,工作组的人很可能会来个夜间侦察,特别是造反就在村里,发现在一起串联,事情会有麻烦。必竟是侦察排长出身,把一切可能都想到了,几个人像是地下党碰头开会一样紧张,说话的声音也尽量压低。老屋里能让人听到屋外西风的呼叫。
老党员认为,送年糕是人之常情,是乡亲们的习俗,我看不出是哪里来的封建迷信,但这事上面说了,就必须重视,能不送吗?
家乡送丧事年糕历代传下来的,能让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不去送,就是断了亲戚的情份了。队长解释道。
我们侦察兵的最大优势是懂得伪装,利用身边一切可以伪装的材料,让敌人找不到我们。
是啊,要把年糕送出去,那么就在年糕上动脑筋,就像当年老百姓上井冈山送盐一样,查得再严不照样送上山了吗?
嗯,就当上山送盐吧。老党员作出了肯定。
几人一起讨论下,果然有用,福大脑洞大开,对啊,水根你回去拿笔来,我在年糕上写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老子明天去送语录不送年糕。
对,不送年糕,送语录。
哈哈,福大真是个福人啊,我看行,这叫移风易俗。老党员一拍桌子。快去把你老婆叫回来吧,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老党员长期混在村里,思想已经有点被乡亲们同化了,身上多了点土气的人情味,不像官家的人。
等水根找来毛笔,福大从一个角落里找来了点红用的朱砂,兑上水一调,成了一碗鸡血一样的红水。
鲜红的朱砂,粗粗的毛笔,福大不太会写字,颤抖着一下蘸多了,年糕不吸水,鲜红的朱砂一下挂了下来,年糕像受了重伤,流淌着满脸的鲜血。
阿福,你画鬼啊,这年糕还能吃吗?女人骂道。
众人一看,这年糕确是可怕,透着种种诡异。但他还是坚持着自己写,不让水根代笔。
福大看着自己粗粗的大手,能把年糕糅得蹦蹦跳,但无论如何也写不好字,根本不像是用手写出来的,坚持再写,还是一样的难看,这阶级斗争成了自己双手的斗争,手与笔的斗争,一个农民与笔杆子的斗争,这种斗争让他的字充满着诡异,让他开始有点痛恨文字,洁白的年糕,被鲜红的文字弄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福大这才知道,自己不好好读书,后果很严重。
一声叹息,众人各自回家,留下对着年糕发呆的福大,及充满愤怒的女人。女人在嘀咕着福大的不是,心痛着年糕的遭遇,胸口像流血的年糕一样难过。
夜里,福大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发明而高兴,这样的年糕怎么向没死的外公交代呢?朦胧中看到外婆向他走来,外婆在胸前用围巾兜 着几个青草团 子,团 子透着草香,样子好看,但吃下去人会拉不出来,外婆认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粮食了,自己舍不得吃,拿来给福大,福大啊,吃点吧,不吃会死的。
舅婆啊,我屎屁疼,拉不出屎,人是不是会死掉啊?
死不掉,等会我用耳耙子帮你挖。
舅婆,你也吃啊,不吃,人是不是会死掉啊?
舅婆老了,吃了也是浪费。
福大担心外婆真的会死,福大急得大哭,眼泪流了一地,青草团子在手里越来越冷,分明是捏了一块冰,像是舅婆的体温,流干了血液,人就会变冷,舅婆瘦得已经没有了血液。
阿福,阿福。自己的女人在叫,才知道自己在梦里,梦见了吃树皮时的情景,外婆已经死了,用手一擦,脸上却有真实的泪水,这一夜像是睡了也像没睡,但天确已大亮。也不去管时光穿越的混乱,起床正事要紧。
门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南方的雪挨到地上就成了水,除了天是白的,一点也不像雪的样子,福大混乱于梦中的冰冷,觉得天空飘下来的是一地脏水。
趁早,地上还没湿透,赶紧走吧。女人比男人起得早,在灶间弄得一屋的烟雾,声音从烟里传来。
福大胡乱吃了一碗女人为他准备的汤水山芋,里面漂着几片切成薄纸般的年糕,算是完成了早饭。拿出女人准备好的碎花方布,裹了五条红字白糕,匆匆出门。乡间的风俗,送年糕只是个形式,对方夫妻有一人过世,就送单数,双双过世就送双数,对方会授下相应的年糕数,今天福大取五条,说明亲戚家死者配偶有一人健在,对方会取三条回礼二条,回礼是回祝送来年糕的家人,家里年年新高,礼仪往来德为重。这是一个古老的传统,祝愿死者灵魂得到安息,活人年年有个希望。还有另外一种喜庆的送法,是送红糖糕,来回都是成双,吉利喜庆,甜甜蜜蜜,过年后人人有个新的希望。
福大一家家去敲门,叫乡亲们来领家里的年糕,敲门声敲碎了冬天的寒冷,弄得小村的地上全是凌乱的脚印,小村被他这种疯狂的举动弄得凌乱不堪,鸡狗乱叫。福大最后拉上隔壁水根,一起出村。
刚到村口,就看村里的造反带着几个革命小将,戴着军帽,腰里扎着牛皮带,神气地站在路中央,造反拽了一下臂上的红袖套,福大,你的年糕很牛啊。
水根看到造反设卡不让他们出村,心里很紧张,退到了福大身后。
造反又说,我最喜欢整的是权威,我学校的老师被我打倒了,你是蒸糕权威,村里没一个地主可斗,很没意思。
福大嘿嘿一笑,我又不送年糕,你整啥?
包里是什么?
嘿嘿,你看,全是语录,送的是革命经书,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造反见福大强横就转向水根:谁出的主意?说。
水根吓白了脸,把老党员抬了出来。
原来是有后台撑腰,年糕留下,人可以走了。造反想留下年糕拿回去研究,他不信整个人会有什么难度。
福大一向看不起造反不做农活,到处整人,自己有老党员撑腰,也不怕他,有心触他一下霉头,说道:造反啊,你家是不是没年糕吃?要不这包先送你家去?
这送丧事的年糕送别人家去,等于在说你家死了人啦,这是家乡风俗,水根一听福大嘴无遮拦,急得直拉。
你家才死人了呢,福大,你是想找死啊。
你既然不信迷信,怕什么?老子就送你家去,造反怎么啦,我反你十八代祖宗。
造反哪受过这样的气,上来就是一拳,俩人扭打在了一起,几个红色小将与水根赶紧拉人,福大能把年糕糅得蹦蹦直跳,打造反比糅年糕更加舒心,砰砰声从地下传来,几拳下去早把造反打成了猪头。
造反捂着脑袋哇哇直叫,带着革命小将们逃之夭夭,背后传来福大的哈哈大笑声,笑得从未有过的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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