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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语症和自闭症恋爱的1095天

(2018-10-08 10:48:01)

失 语

六岁那年,作为适龄儿童准备入学的那一年,我和妈妈坐大巴车从老家回城里,遭遇车祸。

第二天,我在妈妈怀里醒来,面前是已经变成一堆废铁的大巴车,和一片血肉模糊的人。

我只是脑袋撞上车窗玻璃,看起来“毫发无损”,只是妈妈跟我讲话,我听不到。大家以为我只是脑震荡。

听力恢复后,我却发现自己好像说不了话了。经过核磁共振拍片等体检,所有报告证明,脑袋里凝结的血块压迫了我的语言神经。

医生告诉妈妈:“这孩子以后可能讲不了话了,听力无损已是万幸。”

恐惧爬满了我的全身。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有电视机。我想法儿攒到五毛钱,就能进去家附近的录像厅去看电影。录像厅播放的,都是老板自己刻录的盗版碟,依稀记得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中文字幕的《阿甘正传》。

妈妈很早就教我识字,我记忆力好,再长的外国人名也能记下来,看到好玩儿的就跟楼里的小朋友讲。因为语言天赋高,能言善辩,大人们夸我是“天才”,我也很受其他小朋友追捧。

而车祸后,我竟然失语了。为了发声,我用力抓着床单,扯着嗓子,头都抻了起来,整个人在病床上一直抖动。我能感觉到脖子上青筋暴起,和我被眼泪填充的眼眶。几个护士姐姐摁着我,医生安慰我“没事”,让我冷静。

妈妈胳膊上绑着石膏,脸上也有伤痕,几乎是跪着求医生想想办法。身为退伍军人的父亲红着眼,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在医院整日躺着,盯着天花板发呆。妈妈每天强忍住眼泪,变着法子哄我, “雪,你看看妈妈,妈妈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糖炒栗子”。

我不仅丧失了语言能力,还丧失了睡觉的能力。夜间为了不打扰妈妈休息,我就盯着走廊的廊灯发呆。

之后,没有正常小学愿意录取我。我到哪里都通不过人家的各种“测试”。我能完成写字测试,却总在发声和跟读那一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灰头土脸地跟妈妈回家,又一次看到妈妈背对着我流泪。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哭了。我倒是很平静,毕竟,这样的结果是在意料之中。

父母觉得我总归要“上学”的,我一个人在家,他们更怕我做出什么事儿来。于是,想把我送到聋哑学校。

初 遇

妈妈带着我去聋哑学校。同一天到校的陆珏,马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的眼睫毛竟然比我还长?

和其他孩子不一样,陆珏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嘴巴微张,紧攥着他妈妈的手,寸步不离,看起来有些不安。

教导主任正在和他妈妈说话:“不是我不收下他,这儿的学生看不见、听不见,跟您孩子的的情况不一样。”

我以为陆珏和我一样,只是说不了话,便一直盯着他。他的衣服没有一丝褶皱,书包是我特别想要,但爸妈不给买的牌子。书包一侧口袋插着画笔,笔的毛刷已经被浸染了太多颜色,笔杆却十分洁净。

他衣着整齐,脚下的白球鞋却有磨损的脏旧痕迹。后来我知道,他是走路姿势不对,鞋子磨损得比较快。

教导主任起初拒绝我们两个孩子入学。经不住两家家长的软磨硬泡,还有陆珏妈妈给学校捐的几十套绘画材料加持,才终于答应。

异 类

我所在的聋哑学校有两栋教学楼,一个大大的操场,只不过那年的操场铺的还是煤渣,不是塑胶跑道。

要不是门口赫然写着“聋哑学校”,它看起来和正常学校没什么分别。但就是“聋哑学校”这四个字,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将我从“正常人世界”里拉了出来。

陆珏比我大一岁,我们被分配到同一个班级。老师很是和蔼可亲,用手语向同学介绍我们,好几个学生边看老师的手语,边扭头看我们俩。

这种感觉很不好,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展示的动物园里的动物。

陆珏比那天在教导处的时候还要紧张,依旧低着头,嘴唇微张,眉头紧皱,不停地搓着手。窗外,两位妈妈一脸焦虑。

我们一左一右,站在老师两边。老师本想用手语和我交流,突然意识到我没学过手语,也听得见,轻声细语地指引我去坐一个靠窗的位置。转身面对陆珏,“你跟着她,你们俩坐一起。”

我走下讲台,向窗边走去。可陆珏并没有跟上来。

老师安抚他不要害怕,“刚来都会有个适应的过程。你跟那个女孩一起,有什么问题就找老师。”

陆珏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他突然浑身颤抖,一直搓着的手握成拳状,眼神游离晃动,张着的嘴大口吸气,好像快要窒息了。

老师牵住他的手,想要领他过去。陆珏猛地挣开,“啊,啊,啊。”他不停地喊叫起来,蹲下身子,整个人蜷缩着,不住地摇头晃脑,动作间,还把老师抓伤了。

陆珏的妈妈冲进教室,用双手捂住陆珏的耳朵,轻拍他的后背,抱着他对他说:“没事的,没事的……”

在场的我们震惊又无措。我一直站在过道,连窗户边都没摸着。

安静的陆珏突然爆发,让我隐隐意识到:他与我,与在场的每一个聋哑孩子,似乎还有更大的“不同”。

试 探

聋哑学校有手语课、文化课、绘画课,还有体操舞蹈课。教室门窗上方有一盏长方形的灯,绿灯代表下课,黄灯代表上课。

慢慢的,我适应了聋哑学校的一切。

我最喜欢放映活动和声乐课。放映活动很简单,大家一起看动画片和儿童电影,老师在一旁用手语解读,屏幕上有字幕。

声乐课最“不可思议”。部分孩子戴上助听器,围在钢琴周围,带助听器的一侧耳朵贴在共鸣盘的箱体外,老师开始演奏。

当悠扬的琴声响起,我突然觉得,自己来的地方似乎没那么糟糕。

一周后,陆珏又背着他的小书包出现了。阿姨和班主任老师聊了聊,交待了什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陆珏对周围的一切熟视无睹,从书包里掏出一副夹着画纸的画板、一盒彩色画笔。整只手握在画笔的尾部,直挺挺地立着笔在画板上涂鸦着乱七八糟的线条。

我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向他投去了异样的目光,心里还有点心疼那杆精致的画笔。

除了他叫陆珏,可能喜欢画画,我对他一无所知,我很想了解他。手语课,老师让同桌互相对练,鉴于陆珏上次的发作,我小心翼翼地对他“打招呼”,还做了自我介绍。

然而我的期待还是落空了。陆珏对我这个新同桌毫无兴趣,从不正眼看我。也是,目前为止,他有正眼看过谁呢?

“跟这个呆瓜沟通不用学手语,得学外星语才行。”我总是偷偷观察他在干什么。

被陆珏多次“无视”后,我决定冒险刺激一下他,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想到声乐课的情景,我冒出了一个想法。

破 坏

进入聋哑学校两月有余,已是深秋时节。

我对妈妈说学校要学习新体操,活动身体防寒,需要在课堂上放广播。妈妈答应把她嫁妆“四大件”中的其中一件支援给我,一台巨大的磁带收音机。

早课之后,我抬出这件秘密武器,把音乐音量放到最大声。一向清静的教室被“聒噪”打破,弥漫起电吉他和架子鼓的声音。

我抓起了一个乖宝宝同学的手放到喇叭的位置,因为在那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声音的震动,那是吉他声和鼓声的轰鸣。我自己就很喜欢这样把手放在喇叭箱的位置,好像吉他的电流在我手指缝通过。

全班同学不明所以地望着我。被我抓手的小男生立马挣脱我的手,还向老师举报了我。

陆珏那天迟到了。他和陆母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陆母忙用手捂住陆珏的耳朵,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吓了一跳,张大了嘴。我噗嗤一下笑出来,阿姨忙把陆珏拖走。

我成了老师重点观察对象。“你以为其他同学跟你一样能听见吗?”老师震怒,“再说你放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没办法,我就这品味。那下次我放巴赫或者莫扎特好了,我这样想。

“值日一周,不对,两周!”老师盛怒不减。我打了个“OK”的的手势,假装悻悻而去。


失 控

我们迎来了例行的志愿者服务,还有电视台的叔叔阿姨。

班主任老师本想把陆珏拉走,怕他在活动中“爆发”,奈何为时已晚,摄像机已开,一切准备就绪。我看到老师面露难色,心里一阵幸灾乐祸。

“这帮孩子真是可惜了啊。”“一个个看着挺正常的。”摄像机红灯没亮前,我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旁边的大哥哥叫我,我假装没反应。他们又说:“忘了他们听不到了。”

我心里暗想:不好意思,你跟前的这个是这里唯一能听到的。啊,还有一个,听到也跟没听到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进,大部分同学和志愿者已经“打成一片”。而我的眼神一直游离在陆珏身上。他今天似乎表现不错,一直很安静。

和陆珏互动的志愿者姐姐,没有意识到陆珏的“与众不同”,她依旧用手语和陆珏打着招呼,并且想要和他一起画画。她拿起陆珏画笔盒里的一支画笔,陆珏一把抽回了自己的画笔盒。

志愿者姐姐有些尴尬,但没有放弃,因为他们志愿者也知道我们这群小孩比较“敏感”。于是为了拉近与陆珏的关系,她主动给把陆珏环在怀里。

往日的安静男孩儿陆珏,一下子跳起来冲倒老师,还摔掉平时不离身的画笔。他浑身发抖,大喊大叫,眼神飘忽不定。

而后,他奔到隔壁画室,把自己隔在画板立架之中,双臂锁住自己的身体。旁边柜子上的颜料漆恰好被震落下,溅在他身上,陆珏开始舔自己手上的颜料,慢慢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一向被妈妈打扮得干净清爽,在众人面前,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小丑”。

“好恶心。”志愿者女孩皱紧眉头,找来老师。

“这样的孩子是心理有问题吧,聋哑的孩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大家吵起来了,陆珏被盖棺定论为“精神病患者”。

老师过来驱散人群,陆珏的妈妈也赶来,她谨小慎微地跟每个在场的人道歉,甚至是等着看热闹的旁观者。

一向温柔的陆珏妈妈,为了让他平静下来,暴躁地将他从画板之间揪出来。他在妈妈怀抱中瑟瑟发抖,五官都扭曲起来,眼神充满惊慌。他挣扎着想要冲出妈妈的怀抱。

“不要怪妈妈狠毒啊。”陆珏的妈妈哭着抱住他。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为他整理衣衫。陆珏抽搐的身体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他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男孩儿。

在陆珏妈妈的再三请求下,学校终于准许陆珏继续留在学校,不过不再寄宿,而是一周内定期回家休养。看得出,我的妈妈有过无数次的动摇,不确定是不是家里全封闭的环境更好一些,可妈妈们终究还是无法放弃对我们“社会化”的期望。

那晚我心情复杂,可能是想到自己的遭遇吧。我夜里再一次失眠,爬到学校楼顶天台,却在那里意外发现了陆珏。他抬着头,仰望着茫茫夜空。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认真观察平静的他,他依旧没有理会我。

我决定,不再做一个旁观者,我要做陆珏的朋友。

解 救

陆珏当众发作过后,大家或多或少和他保持距离。幸好,他看起来并不在意别人的疏远。

可是,平静的陆珏遭遇了和我一样的事情。绘画课一下,几个同学把陆珏围起来,在他的白纸上胡乱作画,还把他画好的画涂花了。

一个小恶霸同学拿起油笔把陆珏画成了大脸猫。陆珏眼神惊恐,他想要抢回来自己的画册,却被其他人固定在了椅子上。

有人拿起涮笔的笔筒,里面是用过的废弃颜料水。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我犹豫着,不想与全班同学为敌。

小恶霸同学一脸坏笑地接过笔筒, “看看你的白衣服能有多好看。”戴着助听器的小恶霸同学是全班语言能力最好的。陆珏拼命挣扎,开始大声哭泣。

一股愤怒突然涌进我心里。我从座位上起身走过去,把放在陆珏身上的几只手扒拉开,其他人知道我不好惹,悻悻退到一边。

小恶霸同学不买账,扬起笔筒向陆珏泼过去,我冲上去挡在他前面,我身上脏兮兮的。这下,我成了和陆珏之前一样的小丑了。

我抢过来剩下半桶水的笔筒,“回敬”给了小恶霸。

而后,我整理了一下衣衫,弯身捡起零落在地的陆珏画作,整整边角,重新叠起来。而这时的陆珏却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袖口拼命地擦着地面的污水。

“停下来。”我冲他打了个手语。可是他依旧不依不挠地擦着地。

我一把拎起来他,把他甩在一边。我想骂他没出息,可是只看见他在一旁揉搓着衣角,抖动着身体,低头啜泣着。

我没好气地抄起桌子上的抹布,抹去陆珏脸上的油彩和鼻涕。然后拿过来墩布,用力地清理现场痕迹。我不想让老师再抓住陆珏的什么把柄。

之后我又一次被举报。理由是“欺负同学”。我被罚站在教导处门口,远远地看见陆珏怯怯地站在对面。他抬头瞄了我一眼,印象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虽然很快又低下了头。

我冲他摆了个鬼脸。他没看见,转身走了。

“唉。”我心里一阵叹气。

陪 伴

在聋哑学校里我成了最“乖张”,也最“优秀”的学生。但我从来没有为这份“优秀”感到过骄傲,因为我知道,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一项功能罢了。

我可以面对同学使用手语,可是我无法跟他们分享我看到、听到的一切。我坐在窗边,对着外面的世界发呆。

旁边街道人的熙攘声、车辆的轰鸣声、飞鸟的碎语声、风的呼啸声,这些我本来不以为意的声音,在聋哑学校里,都被放大,成了弥足珍贵的存在,也成了我孤独的源头。

渐渐的,我觉得声乐老师弹的曲子很幼稚,放映室里放的动画片和电影越来越无聊,绘画课上也只能欣赏陆珏的“抽象主义”。


我甚至不用再刻意追逐老师的手语演示,只要我专注地解读她的唇语,我就能明白她在讲什么。有时候我希望老师能跟我说说话,于是我就惹是生非,宁愿被老师批评。

周末我终于可以回家和发小们“欢度时光”。可是我发现他们似乎已经忘了我的存在。我没法像以前一样给他们讲电影故事,更没法参与到他们的任何游戏里。

我不甘心,把他们都找出来聚齐,拼命想要发声说点什么,然而我却面部抽搐,嘴巴痉挛。

他们的确像以前一样围在我周围,只不过这次他们发明了个学我说话的比赛,模仿我抽搐痉挛的样子,叫我“小怪物”,最后,冲我扔了小石子。

照我以前的脾气,我肯定抡起袖子把他们胖揍一顿。可是那天我没有,我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石子在身上洒落。

我回到聋哑学校,心境却不复从前。老师发现,我终于“学乖”,不再惹是生非,甚至对陆珏也没有任何“怨言”。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回去,是为了出来。我告诉自己我不会永远呆在这里,我要让那些嘲笑我的人都看到,我从前比他们优秀,以后也会这样。

我给自己制定“张嘴说话”的计划,每天课间或者中午,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无论是教室,画室,练功房还是放映室,至少累积练习说话一小时。自从我“学乖”之后,我便成了班长,掌握着这几个地方的钥匙。

午休时分,我选择在最偏僻的画室进行这不神圣的仪式:先做一个深呼吸,然后疯狂撬开自己的嘴,抠着喉咙,扯着嗓子吐气发声。

有时候,我能感到胃液的倒流和气管的灼烧,我会吐掉之前吃的所有东西。像跑完马拉松一样大口喘着粗气,

每次“发声练习结束后”,我瘫坐在地上,头发浸满汗珠,一个人静静发呆。这些扭曲与挣扎,很少能换来满意的结果。我不甘心,自残似的捶着地板,直到手背被砸得通红,崩溃地哭了出来。

哭完,我站起弯腰扶着墙,看见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和那个熟悉的小书包。

陆珏就躲在一堆画板里,抽动着他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我很生气,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可一想到陆珏和空气也没什么差别,也就没有理会。

这间空教室,成为我和陆珏往后十年,分分合合的起点。

未完,明日继续更新)

作者程芮雪,工程师

编辑 | 崔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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