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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猴子逛街的少女

(2016-09-20 11:3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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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很怀念家里还可以养动物的年月,不是那些以变成口粮为使命的家畜,是有性情、有灵气、长着漂亮眼睛的可爱动物。

小时候,我们家养的花是挖来的野花,养的动物,也是各种机缘来到我家的生灵。简简单单地投食,它们简简单单、自由自在地生长,跟我们家结下短暂的羁绊——真的都很短暂,它们大多在壮年死去。

我爸是个没什么慈悲心的人。绝大多数动物,在他眼里的用途只有一个:吃。

他曾经把一只刺猬剥皮后煮来吃(也不知道他怎么下的手),窗户边趴满了看热闹的小孩。我也曾趴在窗口,隔着玻璃看他跟我妈合力杀掉一条误入我家的狗。那狗被勒住了脖子,知道将死,变得分外狂躁,挣扎着,眼睛冒出绿色的光,把灌凉水的铝瓢咬个对穿。我在窗外一眨不眨地看着,脊背有点发凉,这只带齿印的瓢我们家还用了很多年。

后来这种事少了,大概跟我爸步入中年有关,他也开始在养动物中发现乐趣。我们家陆续养了很多动物:几只猫、狗、兔子、捡来的刺猬、小鸟、后来还是被吃了的羊、还有两只猴子。

从养猴子这事上大概可以看出我爸的特立独行。他做过太多特立独行的决定,包括不信任学校教育,毅然把我从学校带回家自己教,包括远离人群,搬到山上去,建立他的“世外桃源”等等。养猴子,是那么多决定里最平淡的一个。

我家先后养过两只猴子,都是两个月左右大的小女孩。它们是最普通的短尾猕猴,有着红红的屁股和皱巴巴的脸。

小时候,附近的山里有猴群出没。年幼的猴子被附近的农户捕获,拎到镇上当商品出售。如果活着卖不掉,农户就会卖给药店做成骨架。我们花了300元买了一只,基本相当于当时住的房子一年的租金。

第一只猴子落户后,我们家的门槛被孩子们踏平了。这种跟人类极其相似的生物,有着动物的非理性,以及进化链上逼近人类的形体、表情。孩子们看着它用跟人一模一样的手和跟手一模一样的脚抓东西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它随时都在吃,重复着往嘴里填东西的动作,一时吃不下,就塞到下巴下面的喉囊里,闲下来了再一点点往外推,放嘴里慢慢咀嚼。

第一次看到猴子的下巴鼓起两个大包,我吓坏了,和我妈围在它身边研究了半天,以为得了什么怪病。只见它不慌不忙地用小手往下巴上一推,做出一个类似呕吐的动作,然后就有一些食物重新返回到嘴里。它吃完了又推,直到把那个大包渐渐推平。

我现在记起它的种种,几乎都跟吃有关。猴子是“斋公”,只吃素,偶尔也吃蚂蚱和鸟蛋。我走路时眼睛常往草丛里瞟,看到蚂蚱就飞身扑过去,抓回来,给它一把填到嘴里。


跟小动物的感情从来都建立在喂食之中,但对亲密和抚摸的渴望使猴子更依恋我妈。

它脑子里有一条清晰的“巴结链”:外面的人来了,喂它东西,它就跟人家亲近一下,要是我来,就一把夺过吃的,看到我妈,就立刻舍我而去。假如刚开始就看到我妈过来,这厮不但会夺走吃的,还把客人咬一口,跑到我妈身边邀功。

猴子有一口类似人牙的整齐牙齿,咬人不会留下伤口,但会有一个圆圆的紫印,有点疼。它跳起来,刚好够到我的大腿根,我的腿上因此被它留下不少印记。

有一回,我恼了,想到一个整它的办法:用铁钳在火炉里烧,然后把烧热的那头递给它,它无知无觉地抓了上去,手上当即起了一缕白烟。

我得到了我妈的一顿骂,它得到了一个深深的伤疤,一个月过后才好。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在互相伤害中成长。

它只有我,我却不是只有它。多数时候是我带它出去,它安稳地坐在我脚上,抱着我的腿,让我像一个真正的耍猴少女。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常常会想出各式各样的恶作剧捉弄它,满足孩童不无残忍的顽劣心。

曾经为捡一个落进水中的红气球,我把它一次次朝水中抛去,以期用它荡起的涟漪把气球荡回岸边。这样做了几次,气球却越漂越远了。可怜的它浑身湿透,紧紧扯着我的裤脚,眼神惊恐万状,小小的心脏跳得几乎让链子都抖动起来。

后来我常常回想它被抛在水里的时刻。猴子不是水性很好的动物,完全靠剧烈的求生本能往岸边划水,还是小主人亲手把它扔进水中。这个它误闯误入的人类社会,为何如此残酷?

它还是原谅了我,照常跟我出去,抱着我的腿。有一天,下着很大的雨,我从外面回家,穿着宽大的雨衣,它攀在我身上,小小的脑袋从雨衣缝里探出来,一动不动,雨珠在它的眉间流淌。就这一瞬,山路,滴水的树叶,我,猴子,我心里升起一种怅惘的满足。八岁的一个雨天,我想了一些关于相依为命、需要与被需要之类的人生命题,发誓以后要对它好,可一回家看到我妈,它立即在我身上撒了一泡猴尿,跑去向我妈献媚了。

晴天上山,它完全是另一副样子。抖擞起来,纵身跃上粗大的松树,在树冠与树冠之间飞掠,我们在树下看见它的眼睛,正燃烧着野性的快乐。它俯视我们,似乎带些嘲弄。有几回,我都害怕它会隐入丛林不见了,但在我们有意坐下来,装作不在乎它的样子,它又立刻飞下来,爬到我爸的肩头,重新被链子套住了。

在我们生活的小镇上,猴子仍然是个稀罕物。带着它到处走,我早已习惯了被围观,但还是害怕碰见调皮的男孩子。他们捡起石块朝它打过来,期待看见这酷似人形的小动物如何反应。我紧紧抱着它,穿行在石子雨里,带着恐惧和一定要保护它的坚强。

也有来自成人的恶意,有个男人看见它,用一种粗鄙而轻慢的神情发出一声低呼:“嘻,猴子!“然后一口粘痰飞出,他的脚往这边踢过来,这个动作如此粗野自大,我至今还记得清楚。

这是我们家的第一只猴子,缘分将满一年,就死了。那是带它回老家走亲戚,一个亲戚非得要我们借猴子给他养几天,我们依了,后来去领,只剩下一句话,说是被隔壁男孩用石头打到了头上。

听到这个消息,我懵了几秒钟,它抱着我腿沉甸甸的感觉似乎还在。我想象着复仇计划,把那个小凶手推到水塘,或狠狠地按在地上打一顿。当然这计划没能实施,当看见小凶手浑然不觉地玩耍,我的第一反应和《密阳》里那个女主角看见杀害儿子的凶手时一样躲开视线。

在纯粹的、毫无愧疚感的恶面前,我们的一部分被打垮了。


过了半年,小镇上又出现卖猴子的。于是,第二只猴子来到了我们家,养它的过程跟第一只相似,也留下了一些有趣的小片段,比如有一天发现它不见了,后来在装苹果的箱子里找到了,它把每只苹果都咬了一口。

它每天安坐在门口,吃玉米、苹果、胡萝卜、红薯片。没有带来第一只那样的轰动,在一段时间后,还跟我们上了山——那是我爸第一次将隐居计划付诸行动。

用现在的话说,我爸是一个有疯狂乌托邦梦想的文艺男青年。出生于50年代的他年轻时写“反诗“遭受粗暴羁押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对抗分子,对抗主流认知,对抗世俗工作,对抗正常家庭置业、养家、教育孩子的路径。

往高海拔的地方搬家是他对抗一切的主要手段。从我3岁起,我们家就告别了故乡,在一个一个小镇间辗转,海拔越搬越高,每当我以为要安定下来时,执着于寻找一个理想居住地的我爸又开始向往别处了。

在最后落脚的小镇生活了一阵子,他满怀激情地把下一个居住地选在了那座形似飞鹰展翅的大山,具体是山顶那座废弃多年的小庙。从山脚下走盘曲的小路上去,即使最矫健的山民也需要整整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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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前半辈子的全部积蓄在山顶建房和开荒。起初,一些好奇心重的人不辞辛苦上来围观,再过了一些日子,围观的人没有了,我的伙伴就彻底只剩下一群动物。

猴子每天晚上被放出去,自己找地方睡,次日清晨,带着一身露水从屋檐处的墙缝里爬进来,蹲在我的枕边。我希望它能安静地陪我呆一会儿,但它很快又跑开了。

猴子是如此好动的动物,一刻不停地跳跃、东张西望,似乎在山上找到了广阔天地,而我两眼茫然,想象着我的小伙伴们在温暖的家里看电视,吃零食和做游戏,体会着对他们来说平淡至极,对我来说却无比珍贵的正常生活。

在山上住了大半年,我将每只小动物都赋予角色,跟他们展开想象中的对话。为了方便管理,我将猴子拴在头羊的羊角上,试图让他俩互相遛,没想到他俩很快缠成了一团,我及时赶到,才排除了猴子被头羊戳破肚皮的危险。

我的生活却变得更危险了。在一次从城墙上掉下来,并遭受各种炎症的困扰后,我妈决定把我带下山,重返人间,毕竟从山顶到最近的卫生所需要大半天时间。

从一个地方连根拔起,又要再拔一次,到我也年届三十,想起那时候一筹莫展的妈妈,身无分文却要下决心开始新生活,环顾四壁,除了用开荒剩下的积蓄换来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品外,只有价值300元的猴子了。

听说要把它卖掉,我以为我可以做些什么,便跟我妈商量,如果我教会它开瓶子,是不是可以不卖。

我妈叹口气答应了,她知道我教不会。

而我把这件事当成了那段时间的唯一目标,用一个小瓶子,装了一些它爱吃的大米,教它怎样逆时针拧一拧,再拧一拧,直到把瓶盖掀开。

教了几十遍,它还是急不可耐地拿嘴去咬。我把瓶子狠狠摔在地上,用绳子抽了它一道,然后哭了。

我哭了一个下午,为它,也为我和我妈前途未卜的命运。

在一种谁也没过过的生活和一种平常、卑微、辛苦的生活之间,我妈替我选择了后者。卖掉猴子的钱,是我们接下来吃的饭,住的房子,还有文具盒。也只有这么多了。

我妈找了一份在学校小卖部卖东西的工作,一年后,她自己盘下一间店。而我爸在经历隐居失败后,有一天突然出现。我们家再也没养过任何动物,因为随时会来临的搬迁与奔袭,还会充斥我们接下来的几十年。

那只猴子被卖给了一个熟人,卖掉它的下午,我听到新主人的邻居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不要玩物丧志啊。”

这句话我一直记着,不仅仅是因为猴子被称作“物”,还隐隐预示着它接下来的不被接纳。果然,过后没多久,我听说它被转卖到了动物园。

后来我专门去过一次动物园,期待猴山上有一只猴子看我的眼神会有些不同,但怎么可能呢。再后来,除了留下一个对电视里的猴子分外关注的习惯外,我关于它们的种种也淡忘了。

过了而立之年的我常常想,猴子这种不应该成为宠物的生灵,给我的童年带来了不同寻常的色彩。一个不上学的小女孩,牵着一只猴子走在小镇上,未来怎样,她们都一无所知。几十年后,小女孩长大了,还是经常困惑,不过明白了一些事理,比如我们都渴望自由,可自由是那么遥不可及。


本文选自真实故事计划(ID:zhenshigushi1)。真实故事计划是国内首个真实故事平台,每天讲述一个从生命里拿出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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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不归,现为自由职业者

编辑 | 王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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