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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普拉斯黄信尧金马奖 |
埔,汉字,读音是bù/pǔ,意思是指河边的沙洲,多见于广东、香港、福建、台湾等地。
广东、福建、台湾地区有种菜叫“菜埔”,不过这里的“埔”字本身不带任何含义,只是方言的音译。“菜埔”指腌制的萝卜干。台湾有道非常常见非常通俗的菜,叫菜埔蛋。
所以可能是取个贱名好养活的意思,台湾电影里有很多角色名都叫菜埔,多安插在一些小混混或者是做苦力的底层人士身上。
《翻滚吧!阿信》 柯宇纶 饰 菜埔
比如说《翻滚吧阿信》里柯宇纶那个角色,水果摊伙计,爱耍狠出风头,入了黑道,最后染上了毒瘾,死了。
《大佛普拉斯》的主角也叫菜埔。
菜埔人过中年,但是毫无建树,在一家艺术工坊做保安,下虽然没有小,但是上有八十岁的生病老母。
他有一个换帖兄弟,叫肚财,所谓换帖兄弟,就是结拜兄弟,这是台湾很常见的说法。看肚财的名字也能猜到,他也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他比菜埔更惨,甚至没有一个正经工作,只能靠捡垃圾为生。
菜埔值夜班的时候,肚财常常会去找他玩。肚财通常会拎着便利店扔出来的过期了的便当,然后和菜埔一起坐在两平半的警卫室里,一边吃着已经冷到搅拌不动的咖喱饭,一边观看菜埔老板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
为什么要看老板行车记录仪的记录呢?
因为警卫室的电视坏了,在肚财的眼里,吃饭的时候是不能不看电视的,于是他出了这个主意。
肚财其实也有私心,因为他知道菜埔的老板是个有钱的风流人,身边美人一茬一茬,换了无数,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一定有很多风花雪月。
他的私心也仅此而已了。两个赚的钱仅仅够饱腹的人,也没有什么其他消遣的途径,也就只能把有钱老板的行车记录仪当AV看了。
他们俩谁也没料到,会在行车记录仪的视频里,看到这位风光持重的董事长的杀害他情妇的全过程。
要说《大佛普拉斯》的主体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了。
但是这部电影远远远远不止这样。它可讲的地方太多了。
比如,你以为它是部黑白片,但其实不完全是。电影里,穷人的世界的确都是黑白的,但从行车记录仪里看到的富人世界,统统是彩色的。
Loser菜埔和肚财,一个吃着冰冷的过期咖喱便当,一个抽着烟,他们透过行车记录仪的视角看富人的世界:
——什么是纽约啊?
——美国那个纽约啊,在港口站一个女的,手拿着火把,戴一个浴帽。
——车道还真长,还有圣诞灯诶!
你看,有钱人的人生,果然是彩色的。
这是导演黄信尧的电影处女作,但却看不出太多稚嫩的地方。除了爆裂的才华,我们能从电影里看到的最显而易见的东西,首先就是社会的分层。
怎么表现穷人世界与富人世界的差距?
导演把“偷窥”作为连接的通道,一方面使得富人腐败糜烂生活的细节得以被两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看到;另一方面,“偷窥”这个行为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暗示意味,这是不道德的。
当所谓“体面”的天平本身就向富人倾斜时,“偷窥”这个行为又加重了一点穷人的“不体面”,使得对比感更加强烈。
在这个基础上,电影又用颜色做了区隔。
一个黑白世界,一个彩色世界,“穷人的世界是黑白的,有钱人的世界是彩色的”,这在语言上其实不是什么太新鲜的表述,但是当它直观地在电影里面用色彩表现出现,冲突感是无法直观用语言的。
很具有讽刺感,对吧。
除了形式,体现冲突和讽刺的还有电影在情节及细节的设置。
比如说,同样是以色消磨人生,老板黄启文换了一茬又一茬的鲜活肉体,菜埔和肚财却只能翻阅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黏糊糊的色情杂志,或者是对着行车记录仪里只见声音不见画面的视频想入非非。
肚财率先发表评论:你们老板好厉害,从山边吸到海边都不会软。
菜埔点头赞同:嗯,身体有在练。
肚财竖起大拇指:强。
其实这是这两个人发自内心的认真评价,但也正因为这份发自内心,一种黑色幽默被营造出来。
再比如杀人藏尸的现场,这位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老板把尸体从后备箱里拖出来,先向佛像跪拜,后面的尸体突然爬起来了,人还没有死透。
于是他起身,把情妇的头狠狠掼向车身,推搡中,情妇抓向老板的头,假发被撕扯下来,他的头顶露出来。
他已经完全秃了,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乱糟糟地翘起来,样子狼狈,但他还在疯狂而残暴地杀人,肉体撞击在车身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又沉又响。
这顶假发有显而易见的象征意义,那是他伪善的皮。
他在社会公众的眼里,是留美海归,是大设计师,是光鲜亮丽的董事长,地方上有头有脸。也做善事,资助穷学生,帮助穷人下葬。
但情妇知道他背后所有的勾当,知道他瞒着老婆玩弄了多少小姑娘,知道他和谁勾结做了什么坏事,抓着他一手的黑历史。
就像他跑到菜埔面前去威胁他的时候说的话——
伪装到自己都快信了。
整部片子都充斥着一种冲突感营造出来的黑色幽默。
就像片名一样,“普拉斯”的意思是“plus”,导演之前拍过一个短片,叫《大佛》,《大佛普拉斯》的意思就是《大佛》的加长版。
就像肚财最后被老板灭口,穷人只不过想给乏善可陈的生活找个乐子,窥见了富人的罪恶却成了他的罪恶,权力和金钱沆瀣一气,天理不能昭彰,多无力,多悲伤。
正当你要哭的时候,你就看到了他的遗照。
比如,菜埔预感到自己可能也有生命危险,但他还有八十岁的生病老母需要托付,于是他只能去找唯一剩下的小叔,以为会是困境里温情的托付,结果是满口谎话的小叔神神叨叨的骗钱现场。
比如肚财临死前,电影给你的画面是风吹麦浪,配上温柔的吉他和弦和口哨声,远处有群山和小房子,天空中有白色的鸟飞过,然后镜头缓缓摇过来,摇过圳沟里躺着散落一地的废水瓶,摇过摩托车的尸体,然后是肚财的尸体。
生活的真相,也许就是悲伤的美景或者揪心的玩笑。
让人愤怒的仗势欺人官商勾结之外,又是无穷无尽的孤独感和无力感。
电影的开头,台语旁边讲过——
肚财很爱夹娃娃,实在很难理解一个中年男子,怎么会有这种兴趣?
然后这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对着镜头说——
片子的结尾,肚财死后,菜埔穿着一件印着“预约人间净土”的T—shirt,去到从来没有人去过的肚财家。他在那里找到了一只破旧的太空舱,里面放着肚财的床,床的周围堆满了美女贴画,和肚财夹回来的娃娃。
和这个对应的是肚财在村子里的朋友流浪汉释迦,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就连够得上算他的朋友的肚财,也只不过知道他住在废弃的海防卫哨里,睡在一张吊床上,要听海浪声才能睡得着。
片子也许想在里面寄托一些意象。
睡眠是一件很宽阔的事情,它发生在地球某处的夜晚,此时人是静止的,你躺在茫茫宇宙里,沧海一粟,微不足道,你选择什么和你相伴,才能放心进入这个无意识的状态?
于是有人睡在太空舱里,有人睡在海浪声里。
无非是一些能让我们不那么寂寞、比较安心的东西。
那清醒的时候交给谁?
我佛慈悲,交给佛嘛。这座岛屿上的人民,有钱的没钱的,杀了人的看见别人杀了人的,都要去求神问佛,把人生的问题交给诵经声。
佛像里杀人藏尸,佛像外杀人灭口,杀人的人有顶好看的假发,他是海归艺术家兼董事长。他设计建造的佛像被送往护国法会普度众生,咿咿呀呀的诵经声和音乐声里,沉闷的敲击声突然响起。
声音从大佛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