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瀛心
    
       那个珍藏于你梦中的人，那么容易地就勾起了你的相思，使你彻夜难眠，对月怀念，那应该是一场风花雪月里刻骨的爱情！

       爱情这个话题被人说得太多太久。有人说爱情是蜜、是酒；有人说爱情是刀尖蜜，是掺毒酒。我且在此埋个雷——爱情是孙悟空！

       对于热恋的人，爱情是天使，不能没有你；失恋的人，爱情是恶魔，躲不开你的诅咒；婚外恋的人，爱情是盗贼，偷了情，结了果，忘了你是谁；逢场作戏的人，爱情是未参演的戏里人，像《甄嬛传》里的纯元皇后，始终喊着你的名字，从未出场。……

       所以爱情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可是不管它如何无常变化，古往今来的人们永远带着对它的美好愿望，宁愿忍受它的折磨与痛苦，并且无怨无悔地以苦为乐！就像席慕蓉的《印记》“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于是前赴后继去相遇。可是“直缘感君恩爱一回顾，使我双泪长珊珊”（卢仝《楼上女儿曲》)。那般深情的誓言犹然在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邶风·击鼓》)，却躲不过时间的考验，“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刘禹锡《竹枝词其二》)。即使“结发为夫妻”几个能“恩爱两不疑”(苏轼《结发为夫妻》)？方才解“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辛弃疾《鹧鸪天》)。

       偏偏痴心也不改“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席慕蓉《一棵开花的树》)，然而“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聂胜琼《鹧鸪天》)。不论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张籍《节妇吟》)，还是“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苏曼殊《本事诗》)，终躲不过“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李白《三五七言》)的相思难却；或是“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张先《千秋岁》)的哀肠寸断。直到“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时，还在感叹着：“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晏殊《清平乐其二》)。

      直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凤栖梧》)时，才蓦然发现“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清平乐》)。终于在痛苦中明白此生“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司马光《西江月》)，于是放下了心结，与爱情说一声别离“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郑愁予《赋别》)，然而“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白居易《长恨歌》)，那又该是下一场的相遇了……
       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长恨歌》)，真是“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文廷式《蝶恋花》)！

       所以当那位刚正儒雅，风度翩翩的男子，在他垂暮之年，  写出一首脍炙人口的情诗时，我没有强迫自己人云亦云地将他这首《望月怀远》的诗，当作假以爱情的名义，抒发诗人政治理想的诗。我遵循了自己内心对这首诗的真实感触——只将情诗作情诗！尽管这首诗格调宏阔，意境深远，若解作理想抱负诗，似更符合诗人当时的处境与心态。若再以诗人平生的际遇与为人忖度之那么此诗就得这般解：“海上的波澜壮阔，明月的高洁清辉，不堪盈手相赠的是这波澜壮阔中永不改变的高洁清辉一般忠贞的情怀！望月怀念的是那远去了的清明的朝庭，思念而触手不及，令人彻夜难眠的是这未曾施展的理想抱负！”于是这首爱情诗摇身一变就成了格局弘大，意蕴浑厚的政治诗，仿佛这样方显诗人伟大的胸怀与节操！

       可是于我来说它已面目全非，像皇帝的新装不忍直视！尽管诗人当时年纪已垂暮，似乎不应再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情怀；尽管他的妻子谭氏或者是卢氏，平生未曾有过详细的史料记载。若以常情揣之，老夫老妻的深情应该已是亲情，而非这般缠绵的爱情；尽管我找不到确切的有记载的女人来认领他这首诗里的浓浓深情思念。但是，谁能说这般胸怀广阔，于权力中心摸打多年，洞察世事的人；这样节操高尚，抱负远大一心为家国天下操劳的人；这么稳重内敛，喜怒不着于色的男人，在他垂暮之时，就不能深切地怀念下他年轻时某位令他魂牵梦绕，却不能陪他牵手春秋冬夏的女子？因为他虽然比常人伟大，能力强，品德高尚，贡献卓越，但终不是圣人而是男人。男人只有为他不曾得到的女人才能如此“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在这漫漫的长夜中因相思而彻夜不得入眠。那该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多么深情如海的思念！

       这首诗在《唐诗三百首》里被解作“望月怀念远方的亲人”。首先这首诗里没有悲伤只有相思，又是“天涯共此时”，被思念的人也在这一轮明月下，所以可排除是悼亡诗。那么以这般的深情思念，彻夜相思非要梦中相会才能一解相思之苦的情怀，硬安在一个远方的亲人身上，似乎有些牵强。诗人当时双亲已故，那这位亲人若解作儿女，也应该是牵挂，而不是浓浓的相思。以这般缠绵的谴词用语真想不明白这“远方的亲人”到底与诗人是什么关系？通常也有将此诗解作是“诗人在异乡他地，望月思念远方的亲人及妻子”。为什么把“妻子”排在“亲人”之后，还要着一“及”字呢？明明是首爱情诗！大概连解读者都不好意思说这么深情的诗是写给远方的妻子的。这首诗既不是悼亡诗，他们就是一对暮年的老人，单不说这个与他白首携老的人能不能勾起他如此的思念，只说这不论再远的地方他都可以有妻子的消息，与她书信沟通，赠她礼物与思念，即使要为妻子写情诗也应该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般渴盼着重逢，而不是“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的相见无望，寄与梦中。无法将思念告诉你，就像不能相赠的月亮。无法与你相逢，不能与你相伴共赴余生，那就去梦中与你相会，相知，相诉这相思之苦了此心愿！如果连妻子都分不起他这蚀骨的爱恋与思念，那么换作远方的亲人（排除双亲与儿女）常情推之，岂不太过矫情！

       这“望月怀远”不仅是怀念远方的人，更是怀念遥远岁月里的人！所以若这首诗被解作是写给一个曾经与他相知相恋，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劳燕分飞的情人才更加符合常情，才能使这首诗里的真情切意显得自然生动。大概也只有这样远去的情人才能够使男人有如此的彻夜相思，才能够将她珍藏于梦中，在相思无法寄出时与她梦中相会！
       你看那海上的圆月洒下皎洁的清辉，那月光中似乎有个美丽的幻影，正是他思念的人儿。彻夜难眠的他披上了外衣，轻轻吹灭了烛火，追随月光走出了房间，让自己彻底沐浴在月华下。“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他站在辽阔空远的海边，周遭是寂静的夜，浪花拍岸的声音捶打着他的孤寂。深夜的露水滋湿了他的衣服，微微的凉。往事如梦盈上心头，那时的她如此地美丽动人，那样对着他甜美而深情的微笑，仿佛如在眼前般清晰生动。他真想捉住她，可是伸手不及，碰碎了一地惆怅！再不能执子之手，再没有你的音讯，也许与你还有着联系的就是这轮海上的明月，我能够看见它的清辉明亮，它能够将清辉洒落在你的身上。此时，你是否也望着明月想起了我！我与你如此“隔千里兮共明月”（谢庄《月赋》）一如昔日的心有灵犀。月亮的脸明亮动人的像你的眼，如此相望，陪我度过漫漫长夜。只是这相思终究无法与你诉说，如同这不能摘下来相送的月亮！还是回去睡觉吧，也许只有在梦中才能与你相见，我早已将你珍藏于梦中！于是那首诗在如此情怀下轻轻吟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的诗总是如此，即使情真意切，也要“雅正冲淡”得不留一丝多情痕迹。似乎只是在陈述眼前的一件即景之事，没有修饰，没有煽情，也没有多余的伤感。只是娓娓道来，却真情感人。引郭云评此诗之言曰：“清浑不著，又不佻薄，较杜审言《望月》更有余味。”他将月亮写得那么辽远美好，把深情表现得那么沉着委婉，却分明呈现出一幅意境弘美的遥夜望月怀远人的相思画卷。

       不论这雅正的诗句背后浓浓的相思是寄与那已远去的佳人，还是寄与那已远去的政治理想。在这“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之际，怀念着这位遥远岁月里的诗人，品读他波澜状阔的人生，欣赏他稳重刚正的为人，感受他内敛的喜怒哀乐，于我是件极美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