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诗人：桑地，余千千，麦田守望者杨平，木隶南，杨光，杨芳侠，陈炳生，李不嫁，张静波，李继宗，何雪飞，吉木五乃，雷文，北方枣，刘双隆

 

醒来

——在沁阳，神农山

/桑地

 

窗外的青杏还睡在绿叶的重洋里

春蝉已开始合奏又一天的流逝之音

床头的诗集总共有四本

足以和我分享一段愉快的时光

就着山麓的空气诵读

言辞的清澈不亚于淙淙的沁水

读到“母亲从泰山庙急急跑来

向我嘴里撒了一把香灰”，与我不谋而合

 

我放慢了速度，等了等灵魂

似有一种残红在慢慢消褪

这是暮春，浑然不觉间到来的侵晨

唤我从幽暗的睡眠中醒来

哦，你有多美——挨肩的窗帘舞动微风

神农山的辉光，逆风涌入

迫使我起身，再一次走向青铜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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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

/余千千

 

当人们都睡下，

高悬梦中的镜子在雷电的嘶吼中碎裂，

碎成无数个微弱的影子

照见人们自身。

人们惊醒，转向镜中：

 

有人把身体弓成弧形走向墓地；

有人被咒语击中，跑到妖魔的面前仰起头来泪流满面；

女人抱着婴孩急忙从身边躲过去时，

有人靠着墙壁继续睡觉。

夜随即沉入低语，

 

“镜中并无血肉，沙漠中也并无海市蜃楼。”

夜已沉默，人们再次退回镜中，

被闪电继续分割着

继续崩溃直到完全消失。

 

但有人在那发疯似地跑动，

不断追问：

我在哪里？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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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你冰雪的模样

/杨平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

我还是喜欢你矜持的模样

冰水洗浴，滑落肌肤的玉，与雪映照

秀发上熠熠星光

 

背景是天空

蔚蓝色臂弯轻吻的子鱼

舌苔空荡，江岸失忆的影子寂寞

撇开翅膀，孪生

 

都走了，有风来过

裸泳的沙滩，游云纤巧偏移了家园

雁和白鹭，脚印漫长的地方

埋葬一场温柔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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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的她

/木隶南

 

车窗在右。她坐在我左边

纤细优雅长发披肩

她每向窗口挪动一点

我就把朝向她的心，打开一些

 

她把自己坐成一束不被触及的花朵

——我的左手，与她的身体

隔着整个五月

 

接听完一个电话，她就沉默了

安安静静开在座位上

好像在等待初夏里一些好事发生

 

窗外风景挟着我的眼睛，不约而同

从她脸上慌乱闪过——

她正被一阵弯曲的风吹成几瓣

一定，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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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空下走过

/杨光

 

那时，天空好蓝，大地好干净

母亲很年轻。遍地高高的麦秸垛、稻草堆

我们在打麦场上打陀螺、滚铁环

吹麦秆做成的口箫。

 

那时，晚风拂过田野、村庄、远处的山梁

羊从冈上涌下来

母亲做活路很安静

只有草木生长或零落的声音。

 

现在,母亲坟头的草比孩子还高

我从星空下走过

抬起头来，天空仿佛也有死亡

满天繁星明亮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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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来自铁炉镇的乌鸦

/杨芳侠

                             

一只乌鸦在悲苦的水缸里

长久浸泡，命运啊

瞧瞧你的乌鸦，孑然无依

它羽毛漆黑油亮，滴淌哀愁

乌鸦的目光如雪似剑

乌鸦的骨头闪闪发光

黑屋子里燃烧的一团炭火啊

 

那是一只乌鸦滚烫的心

心儿愤怒，像铁笼中兽

乌鸦离开它来的地方

乌鸦必将回到它来的地方

呜——呜——，啊——啊——

乌鸦冲着大地和天空呼喊

乌鸦的歌声短促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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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件新衣去照相

∕陈炳生

 

初中毕业，找老师借件新衣

中山装，颜色蓝如天空

 

相片上，风纪扣闪亮

少年的我明显意气风发

一双眼似要看透远方

 

半身照无所谓下半身

只是我的白衬衣领口坏了

当时未注意，现在——

 

谢谢穷苦的日子，藏隐

那么多开心，期盼，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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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

/李不嫁

 

每天早上，米轨火车

通过红河大桥

咣当咣当开向内地

来自越南的水客

一车车往回拉货

干重活的男人很少见

生活落在女人们的肩上

把她们压得黑瘦矮小

如果不是口岸飘着的国旗

完全分不出她们与我

吃苦耐劳的家乡姐妹有什么区别

 

终年浑浊的红河水

养大的草鱼鲤鱼不分国籍

吃起来都有一股很重的泥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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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汹涌而至

/张静波

 

立夏这一天，有一种北冰洋的感觉

而哈尔滨的大街小巷，紫丁香如期开放

我走过少年时代的木质栅栏

泰戈尔的飞鸟和惠特曼的草叶属于完美的夏天

这是一个写生的季节，可是乌云一路涉过愤怒的河流

鸽子的翅膀带动闪电，这个夏天，罕见的苍凉

让我想起一部罗马尼亚影片《海岸风雷》

顿时，有一种出海打渔的愿望

当花环混淆少女美丽的脸庞，白色的丁香

是否包含一种雪意，或者压抑，带来初冬的气息

一切都在改变，毋庸置疑，北国之春

一晃就过去了。在汹涌而至的夏天里

我还能说些什么？我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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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你

/李继宗

 

还记得你逆风而行，大衣宽，让你像一只慌乱的气囊

没有目的地，为此，多年后我笑了

 

还记得你散步去了，天边，山顶

藕花深处，喜欢你这么夸张，但不同意你修改一个人

一树桃花，一只蝴蝶，或者一棵稗草的思想

 

还记得你抽烟的样子，傻呀，举得那么高

与你葱白的手指不相称，呛出来的

眼泪，真实，直接，但不能叫作夺人心魄的泪花

 

还记得你提着箱包上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

位置上望我，还记得这就是离别

天上刚下过雨，南山润朗，我侧过脸去，看南山润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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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在我的想象中

/何雪飞

 

是哪一次

沧海桑田的演变

让你喷薄而出

 

渴望回归大海

自由的怀抱

 

激流宛转

一路浩歌

穿越长满传奇的国土

 

在我的想象中

黄河永远是

昂首挺胸的大汉

 

矗立在天地之间

飞溅的浪花

是它额头上滚落的

硕大饱满

金灿灿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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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摩的词语

/吉木五乃

 

毕摩的词语穿透火塘的火

穿过屋脊，穿过山脉，穿过浓雾

我不敢肯定它出现的时间

不敢肯定它已守护了群山多少的白天黑夜

在我黑色的梦里

我时常能看见一个老人的泪水

看见一条河流在受孕后的欢喜

看见屋檐下妈妈的孤独影子

看见黄昏中爷爷的尔比

讲述人生哲理的印迹

在黑夜悄悄来临，羊群归来

生命开始反思一天的劳作时

我可以用一棵树的名义

沉默一生的气息

灵魂归来的那一刻

我可以肯定，毕摩的词语

讲述的不仅仅是一个彝人一生的故事

还有他们内心深处对祖先的崇敬

那是一个彝人最朴素的祈祷

朝着四川巴中的方向，划破空气飞

是一个彝人对生命最崇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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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欲念

/雷文

 

我不是胸怀天下的人，在异地

内心只能存放—块小地方

我甚至敏感到：关于雷家湾的任何只言片语

都成为我喜怒无常的理由

 

雷家湾，如果你能从心中出来

回到草木繁茂，山路瘦小的实体

我就可以重新行走在你潮湿的地理之上

听牛羊的叫声，此起彼伏

看升上天空的炊烟缠绕，生成—团云朵

……

 

我这么想时，就感觉到你在我心中

不断地膨胀。想让满弓待发的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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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于坚

/北方枣

 

大腹便便   里面

装的是对诗和生活的热量

一个心平气和的人   道成肉身

骨头也即他的刺   不轻易示人

一如他   诗歌的杀手锏：

“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戴着助听器  听见窗外的喧嚣

和噪音   听见鸟鸣里雨滴来临

在云南   在高高的山岗上

俯视黑暗   逡巡亡灵的灰烬

命名一只变白的乌鸦 

也被它窥见飞行的真身

 

档案上永远写着：于坚  男

1954年8月8日   生于昆明

辍学   谋生   写诗

呵   他的光头格外耀眼

格外于坚    像一枚锃亮的钉子

穿过阴霾的90年代的天空

 

转身之际   一位高僧

在诗中修行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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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木

/刘双隆

 

一觉醒来，风倒在地上

春天倒在地上

高昂着头颅的森林倒在地上

 

行走在山水间的人

心灰意冷，悲伤绝望

 

万幸——

倒木的生命还在

只不过是森林的另一种姿态

 

风和春天

正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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