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花之恋（上）

黎燕

一

案几上的笔筒里，插着一束风干的野草花。是狗尾巴花、芦苇花，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其他野花。它们是山野馈赠的礼物，每次到山野游览归来，我必带一束野草花回家。

野草花，不在花园、花圃、花窖、花房，也不在楼前楼后，房前屋后。它们大多长在荒郊野地，与草、树、鸟、蝶相伴，汲取阳光雨露，孕育绽放花朵。岁月之水漂流到哪里，是否受到世人关注，这些被人看重的东西，与它一概无关。似水流年，什么都在改变，许多生命即使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只是表象而已。一直以来，野草花没有任何改变地随性而活，静静地开，悄悄地落。

野草花从不挑拣生存的环境，风将种子吹落到哪里，它就在哪里生根发芽，石缝也好，秃岭也好，只要有一点儿泥土，就能安身立命。它不在意得失顺逆，或许它压根不知道世间有此境。无论何种情境，始终安然静好。野草花的特质，让我羞愧。过往的经历告诉我，再怎么修持心性，我也赶不上野草花。

我对无缘谋面的雪莲花，满怀崇仰。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说：“塞外有雪莲，生崇山积雪中。状如今之洋菊，名以莲耳。”雪莲与水莲，一样的妩媚淡雅，冰清玉洁；雪莲与梅花，一样的笑对千里冰封，傲然绽放。雪莲花既有莲花的美韵，又有梅花的铁骨。让我懂得了，冰天雪地的酷寒，并不能使所有的生命凋零，也有例外，那是坚韧地笑对风雪，顽强地锻造铁骨丹心的修炼与涅槃。

我亲爱的朋友，请注意这种珍罕的存在：寒彻的世界里，草木凋零了，飞鸟遁去了，却有绮丽的雪莲花兀自笑容灿烂，怡然吐放暗香。

高贵的雪莲花啊，使冰封的大地容光焕发，使寒冷的日子弥散温暖。

这是我心心念念的生命意向。

二

我与野草花之缘，始于儿时。

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毗邻长白山的黑土地上，绵延着一望无际的稻田。我家的三间茅草房如一个袖珍小岛，弹丸似地凸起在稻田之中。妈妈和老婶做饭的时候，到房后的池田用水瓢舀一下，就舀上来半瓢活蹦乱跳的野生鱼儿，连带着一股土腥味儿。这些举手即得的收获，多是半尺左右的鲫鱼、鲶鱼、泥鳅等。没有食油爆锅，就用自家下的豆酱，大铁锅烧柴禾酱炖鱼，那个鲜美啊，无法形容。

我家院墙的周边，村子通向外面的土路上，狭窄的稻池埂上，总有各种各样的牵牛花、玲兰花、水蓼花……花朵儿有如年轻姑娘的脸蛋儿，水汪汪的，与青青稻子和其它植物相映成趣。调皮轻盈的蝴蝶和蜻蜓飞来飞去，鼓着亮亮豆眼的青蛙跳来跳去。野花、昆虫、青蛙、鱼儿联袂成彩色大片，在稻花香里各显其能，激情上演夏日大片。我这个梳着娃娃头的乡村小丫，赤脚走在田埂上，整日撒欢儿疯玩，这儿看风景，那儿闻花香。

离开故乡后，性情变得粗糙的我，一度，与野草花的距离越来越远。

感谢命运，让我抓着青春的尾巴，心性回归自然，与野草花再续前缘。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的喜讯，给这片土地带来了舒展灵动，欣欣向荣的福祉。

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时代，到来了。

于是，无论在哪里，我都能感受到野草花的馨香。

我可以梳自己喜欢的发式了，可以穿自己最爱的服饰了，可以在新华书店里堂而皇之地买中外名著了。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我，也圆了自己的大学梦。在 1980年春天来临之时，如愿报考了辽宁大学函授中文系，边工作边进修，开始了没有校园的读书生活。

零散的面授通常在星期日进行，教室大多设在某个单位的礼堂或俱乐部里。清晨坐着有轨电车，从城市的一端，咣当、咣当地到达城市的另一端。傍晚，再咣当、咣当地回返，带回快速写下的潦草笔记，还有陌生师长的教诲。它们在我的心里囫囵一片，难分个数。回家后，马上急转厨房。两个儿子张着小嘴，等待妈妈赶快把饭做好。

那是我睡眠最少的时候，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里，我欣然看到春水扬波，星光闪烁，一路欢歌流向远方。春水将草木的肌肤染为鹅黄新绿，润泽野草花笑容满面。春之神满载希望和梦想，向苏醒的大地和心灵飞来。

这样的日子里，春风激荡满腔的热忱，用温暖的手臂抚慰人间。火红的朝霞以滚烫的情怀，向新的一天致敬，向奔向田间、工厂、学校、商店、研究所……的人们致敬。

阳光织锦，气象万千。朝气蓬勃，日新月异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连绵不绝地在心中奔涌，回旋，激发了我的写作热情。

由此，在纸的原野低吟浅唱，在键盘上轻舞飞扬，彰显野草花的意蕴，成了我不可改变的生命姿态。

岁月山河，好风如水。野花之韵，春天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