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相依

黎燕

我现在的日常情状，除了外出散步，到超市购物，做饭洗衣，就是坐在朝阳的电脑桌前，敲击键盘，打出潜伏于心的文字；徜徉于新浪之上，回访回评；看喜欢的纸质书，以解骨子里的毒瘾。纸书与电子书的不同之处，就是会心处，可用铅笔在喜欢的段落画横线。一边画，一边感受自己与那些成精的字儿，你呼我应，心灵共振。

我不是一个专注的人，如此这般，正经八百的，大约半个小时吧。隔一会儿，就站起来，伸伸腰，端起杯子，喝几口咖啡，习惯性地向窗外望去。

视线的东南方，起伏着一座小山，为千山余脉玉佛山的爪须。时至暮秋，一年一度的冬季供暖即将启动。今年冷得晚，此刻，迎面山坡依然苍绿。参差有致的树涛，大写意地激荡着一幅秋山图。偶尔，一只或几只喜鹊，在山林上空盘旋。

如是，与一座小山天天相望，从不厌倦。这样的对视，习惯使然，也是情不自禁。潜意识里，深到骨子里的情感，不是用语言述说的，而是用目光表达的。专注的眼神，流溢着发自血液的滚烫呼唤，足以将心儿温润软化。

想起了偏爱相马的支道林。

支遁（字道林，世称支公，亦称林公）是东晋非同小可的名士，《世说新语》四十多条描摹了高僧、佛学家、文学家的言谈举止。这个出家人，是书圣王羲之的座上宾。玄学造诣颇深，语出惊人；以饮茶与围棋手谈为乐事；爱鹤，喜欢马的雄逸风骨。他的马厩里，精心养着朋友赠送的骏马。只要在家，他都要到马厩里，情深意笃地品读神骏；外出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量神骏的细微变化。热乎乎的神眼里，既有激赏，也有厚爱。得到主人目光照耀与抚慰，骏马清亮的眸子更为神采飞扬，鬃毛也越发熨帖柔顺了。

这种眼神也会穿越时空吧。

我看亲人友朋，莫逆知己，心仪的文字，喜欢的花木，近旁的小山，其眼神与支道林相马，有相似的情愫。

这样的眼神，会有回应吗？

我不知道小山的心里是否有我，也不知道小山能否感觉到我在天天看它。

我是凡人，对很多事情的感觉，大多停留在表层。不具备洞察力与穿透力，总是与内质相距甚远，这是我的渺小所致。局限使我伤感，对自己的认识，又近了一层。

其实，人总是与无奈相伴。

郁闷稍纵即逝。

无论如何受制于认知能力不够，但，我对幸福与快乐的感知，还是敏锐的，深切的。与一座小山毗邻而居，慰情养性；与一幅山林图朝夕相对，风致润心。深感上苍如此恩赐，让深爱自然，深爱原生态的我，有这美遇。

一棵梦树，在现实的世界里花朵缤纷，夫复何求。

庆幸感恩，就有阳光粒子，在心中闪烁金色之光。

孔子说过，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多年以前，我曾写过一篇散文《乐水》，还以此为书名。那时，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何等浅薄啊。由浅薄而狂妄，是必然的运行轨迹了。如果今天我写这篇文章，还会以此命名吗？

傻傻的我，不要说认知方面短视得很，就是社会上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让自己寸步难行的。

好在天地有道，襟怀大度，对仁智者与渺小之辈不分远近亲疏。

对山照影，就有反省。

过去，我对诸多情境、词语不屑一顾。诸如，对妖冶、性感、靠山、同流合污等而。

那时候，精神洁癖。如果说某人，抑或自己有靠山，就认为不洁，反感得很。崇尚一个人靠自己的脚印与能力吃饭，一步步往前走。

逝水如烟，初心虽在，心境却改变了许多。

自然而然，对靠山一词的内涵，有了颠覆性的认知。有山可靠，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可从容不迫地施展才艺，还可优哉游哉地欣赏一路的风花雪月，不亦说乎。若不是处心积虑，蓄意经营，而是幸遇心有悲悯，资质与学养如山厚重的贵人，别无所求地给小女子做靠山，会减少好多无厘头的冷箭与纠结，自可心无旁骛，风行水上了。这是最美的礼遇，不仅心里有了踏实依靠，与此同时，眼前还有了审美对象，可是神袛降临？

没山可靠，风雨兼程，霜寒露重，弦儿绷得紧，难免剑拔弩张，心力交瘁。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失风容，也是大忌。

回望，感觉自己职场后半程，还是有靠山的。数个仁智者为直接领导，他们待我为知己，彼此尊重，支持，捧场，给了我足够的面子与尊严。那是为时不短的风云际会。

而文学创作的贵人，来自四面八方。他们古道热肠，鼎力支持，乃至如今的新浪博园，仍有美好的延续。来自于精神领域的靠山，给了我清风月明的引领与提携。

其实，许多事，都是多元的，多维的，绝不是单线条的，绝对的。那种严阵以待，势不两立，非对即错，非黑即白，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不是朋友就是敌人的认知与说法，该多极端，偏颇啊。

也许年龄关系，我现在不喜欢戾气逼人，面目峥嵘，居高临下种种；反倒喜欢平和安宁，宽容礼让，无可无不可种种。

你看天空和大地，就是这个样子，和谐共生，互不嫌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美美与共。

靠天，靠地，靠水，靠山；靠祖国，靠家庭，靠亲人，靠友朋……十分具象，妥贴，天人合一，大道玄同。无虚妄之气，是美好人生的必要元素。

然，一个人应有的修为与努力，也是不可或缺的。

伟人关于内因外因学说，具有穿越时空的生命力。

靠天靠地，靠这靠那，还需自己有强大的内心与磁场。这样的情怀与品质，可与那些踏实的依靠，有灵魂深处的沟通与碰撞，是一种精神成长。即使与形格势禁狭路相逢，也会以柔韧的耐性与坚持，最终走出困境，迎来春暖花开，风吹麦浪。

小山默默，林涛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