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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海
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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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
(2022-03-26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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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历史

旅游

                       
       乾州,雍州之域,好畤之府。贵居乾位,譬如北辰。大哉乾元,黄帝祭天;位乎天德,秦公建殿。北枕梁山,仰六盘山之崔巍,望五凤之秀巘,感朔风之淩劲,叹黄土之逶迤;南俯渭水,接楼观之紫气,眺终南之嵯峨,观长安之灯火,惊太白之积雪。
      白麟走于麟沟,神雀集于城北。吉水澈而潜龙举,瑞云浮而五凤飞。若非元亨之地,唐李治安肯择陵;未属利贞之野,武媚娘岂愿同眠?帝辇常巡,兵家必争,食采之邑,耕读之乡。陆贾呈辩于陆陌,杜甫哭父于州府。长风吹歌,绿漪流文;才俊雾列,名辈星布。 
      待三月春归,漠谷涛翠,四野花发,燕剪新柳,蜂蝶叼香;时值九月,满山柿林,艳若春葩。画舸长而秋水短,一鹤翔而万木低。水库鱼肥,膝下儿壮。禾稼万顷,引玉笛漫吹平野;仓廪百里,催锣鼓爆敲千村。日暮灯放,乾州四宝,街衢流香;月斜柳梢,豆蔻女儿,人约黄昏。 
        膏腴之地,诗书之乡。俯龟城而诗兴遄飞,临乳陵而清歌劲发。无限山河,千秋感慨。烽火殷周一抔土,风雨汉唐半壶茶。石苔锁龙碑,棘草埋金冠。世易时移,陵谷沧桑。高冠道士,难知百世兴废;白云禅客,岂料万年盈虚!日下石牛,始觉时光倥偬;叶凋阳峪,更生奋发之心! 
        嗟乎,时光飞箭,青史待人。四方游子,梦回桑梓之地;热血男儿,谁无报乡之心。更有皓首父老,沐风田亩;红颜儿女,科技兴业。才人代有,豪俊辈出,蓄势待发,气如虹霓。指宏图于山泽,起锦绣于僻壤。明日乾州,敢无辉光乎?!

注释:
雍州之域,好畤之府:乾州在夏商时为雍州之域。秦时为好畤县。
秦公建殿:指秦灵公在好畤村建轩辕殿。
“大哉乾元”,“位乎天德”:均为易经乾卦卦辞。白麟走于麟沟,神雀集于城北:唐德宗狩猎,获白麟于县城北边的麟沟。汉宣帝时万鸟临集城北神雀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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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文化

娱乐

《泰坦尼克号》被某些人称为世纪巨片。我看后虽然也颇受感染,但过后又回忆起以前电影界的许多经典之作,觉得比起此片似乎更深刻更和谐,只不过没有它花钱多罢了。

但此片毕竟是艺术界的一个大风景。

让我困惑的是:《泰坦尼克号》为什么偏偏出现在本世纪末?

《泰坦尼克号》是一部灾难片,它沉没的不仅仅是一条船,也不仅仅是一个贵族女子与一个穷画家之间的纯真的没有任何铜臭味的神圣的爱情,而是一种人类理想的诺亚方舟。极具警策意味的是,那片空洞的暗蓝色的海水上面,最后只漂浮出一具具狼藉可怕的冰冻的尸体群。

影片结束时,有一个百岁老妇枯瘦如柴布满蓝色血管的手的特写——它的寓意也许是藐视金钱、向往神圣崇高的古典浪漫主义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衰老了。那颗价值连城的海心钻石,带着一个浓郁异常的过去的史诗,极妖娆轻佻地向着海洋深处沉没……  

这部影片的出现是一个极复杂的社会现象:一方面,人们惊叹一部影片的拍摄费竟高达两亿美元!然而艺术毕竟只是人类一种精神游戏,而这回的游戏竟然如此奢侈和豪华!它只说明拜金主义以及挥霍无度如何势如破竹般的浸淫进我们神圣的文化艺术领地;另一方面,这部以巨资堆砌起来的影片描写的却是一个藐视金钱的故事:男女主人公站在船头,张开双臂,如生命的十字架,并以自己火热的激情和自由精神,向着世俗发出悲壮勇敢的挑战和冲击。这两者之间似乎十分矛盾,却又十分统一;既是大讽刺却又是大美丽。

它确实让我万般困惑:像这样一部复杂矛盾的影片,为什么会火爆于这个世纪尽头?

猛然想起外国一位预言家的预言:一九九九年,九大行星将在天空排成十字,人类将出现空前的大劫难!

我不大相信这个恐怖的预言,但作为一种对环境保护以及人类社会发展的警策,它却并非没有意义。

无疑,我们人类社会正在进入空前未有的繁荣:航天飞机、卫星电脑、光电信息……甚至人类已经能够复制自己的生命,地球已变得像当年的泰坦尼克号一样豪华。但文明的极点却会是文明的逆反,想一想南极上空臭氧层出现的空洞,想一想厄尔尼诺现象,想一想污水横流,森林大面积消失……物极必反、祸福相藏,这些被无数事实反复验证的真理值得我们警惕和深思啊!

所以我的疑问是:二十世纪末出现的巨片为什么是《泰坦尼克号》?

难道我们人类航船的前面也有一个冰山么?

文/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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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24 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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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文化

杂谈


  1

  “文章憎命达。”这不愧是诗圣的语言。

  命运通达的人何必写作。

  愈是命运通达,愈是志得意满,愈是心气虚浮,又如何能写作?

  许多传世之作都是表达某种痛苦和遗憾的。既然一切都满足了,还要文章去表达么?

  2

  饥饿的夜莺总是要唱歌儿的。但饥饿的夜莺并非都会唱很美妙的歌儿。

  有时候,吃饱了的夜莺也会唱歌,而且会唱出极美妙的歌儿。但请相信,它的歌唱仍与饥饿有关,至少,它的灵魂是饥饿的。

  3

  一切文学大师都是基督,都永恒地钉在灵魂的十字架上,不管他们多么清贫或多么富有,他们的内心却永远是一座为整个人类受苦的炼狱。

  巨大的苦难未必都具备外在形式。

  基督的光芒其实是十字架的光芒。

  幸福总是浮浅的。

  唯有苦难让人刻骨铭心。

  神圣是对苦难的最高礼赞。

  4

  创作对于创作者并不是苦役,而是命运。鹏举云霄,龙潜深渊,麝怀香囊,蚌生明珠,公鸡打鸣,母鸡下蛋,都可用于比拟创作者的创作,皆是天性使然。

  5

  柳青说:“文学是愚人的事业。”我相信,更相信他是经历了许多难堪和苦楚之后才说出这句话的。

  6

  佛经里所说的“三昧”,是指专注一境的精神状态。也称“禅定”。

  做学问的最高形态类似于“禅定”。

  凝神结想,全神贯注,如痴似呆,如疯似傻,甚至如《红楼梦》中的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般的诡异乖戾,无非是因为万念归一,全身心都投入了自己的事业,外面的其它世界全不在他的视野之内。

  阮籍对他瞧得起的人待以青眼,对他瞧不起的人待以白眼。别人觉得他怪异,而我却觉得他率真。

  我读《歌德谈话录》,不少于20遍。内容其实全记下了,但仍忍不住还要读。不过,读的已不是内容,而是文中无处不弥漫渗透的雅逸之气。

  歌德人称“藐视整个欧洲的天才”,家庭富裕,并担任魏玛宫廷枢密顾问,而且早年成名。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中,却没有志得意满,轻狂浮躁的情绪,相反,在那本谈话录的字里行间,散逸的却是空谷深林般的宁静肃穆。

  他无愧于“伟大作家”的称号——因为只有具备伟大的智慧和伟大的理性的人,才可能超越世俗,超越财富和荣誉对他的围困,仍然保持那邪魔难入的“禅定”境界。

  7

  日本文学很讲究境界的“幽微”。

  “幽微”就是静穆,就是对作品潜入极深后出现的澄澈清明。或者称“灵感态”亦可。

  川端康成的《雪国》,充满了“幽微”之气。正如茶道者的品茶,品到极处,才能品到至美至妙的境界。这境界其实无可名状,勉强名之,便是“幽微”。

  8

  上乘的作品是写得最轻松最顺手的作品。

  下乘的作品却常常是写得最困苦最棘手的作品。

  9

  远山是美丽的,远村也是美丽的。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远望之,近听之,觉得那梦幻般的不属于自己的远方,才是最精采的去处。

  然而又有谁知道,自己脚下那一小块驻足之地,才是最稳实可靠的地方呵!

  再美好的东西,一旦属于自己,总是要被轻贱。贵远贱近,这才是千古难易的乖谬啊!

  10

  作家主要是体验自己。

  在一切人中,还有哪一个人能比自己更熟悉呢?喜怒哀乐,恩怨爱恨,甚至意识的每一次流动和震颤,全都刻骨铭心。

  如鱼在水,冷暖自知。

  自爱,自怜,自恋,自知。最隐秘的欲望,最难言的苦衷,唯有自己心里明白。

  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11

  作家主要是写自己。

  即就是写一个远古的故事,渗透的仍然是自己的灵魂。

  写自己也就是写众人。凡是人,本性都是共通的。作家若能透彻真实地写出了自己,也就透彻真实地写出了一切人。

  一生万物。真实的一,内含着真实的一切。

  12

  一部作品并非是作家的自传,但却是作家的精神自传。

  作品中的任何人物都是作家各个性格侧面的演绎和升华。

  13

  伟大作品首先来自于作家伟大的人格。

  假如是老虎,一举一动都会壮美无比。

  14

  我读《少年维特之烦恼》、《茶花女》、《复活》、《白夜》、《马背上的水手》……读了一遍又一遍。在读的过程中,我像剥鸡蛋皮似的慢慢剥去了主人公身上各种虚幻的外衣,结果剥出的全是赤裸裸的作者自己。

  15

  任何虚构都是作者充分表现、完善自己的幻术。但如果依照作品情节寻找作者的履历你又会大失所望。云彩是海水蒸腾的,但云彩还能看成是海水吗?

  16

  一切文学过程都是对人性去伪存真的过程。

  17

  “真”是一个天天挨打受骂的苦孩子;“真’’是一位没有出头之_日的灰姑娘,“真”是一面万箭穿身的箭靶,“真”是一个鲜血淋漓的十字架。

  求真,就是求诸多的烦恼,诸多的苦难。

  最伟大的戏剧几乎全是悲剧。

  求真,难道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但从另一方面看:

  求真,就是求自己的本性,

  求真,就是求心灵的自然,

  求真,就是求真诚坦率无假无伪,

  求真,就是求解脱,求自由,求舒畅。

  所以,求真又是一件最值得的事情。

  18

  写作时期其实是作家的蜜月。

  对于写作者,还有什么能有比写作更快乐呢?

  如果写作使写作者感到某些烦恼,那也是为了寻找大快大畅必须付出的烦恼。

  如果写作对某一写作者始终不能产生恬适快乐只能产生劳累痛苦,那写作就不是出自本性而是出自迷误,那他就应该放弃写作去干自己愿意于的别的事情。

  19

  天才就是天然。

  20

  顺天性如顺水行舟: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逆天性如逆水行舟:

  三朝上黄牛,

  黄牛何太迟!

  21

  一切文学大师都是文学行当中的自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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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

杂谈

情感



  他和我交往已有十多年了。其斋号为“品残斋”,屋里一张床,一张桌,一排书架.床上的被子麻花般的卷着,书架顶上的尘土也是多年未扫,灰线缨络般地垂挂于四周,桌上横七竖八摆满了藏品,如花梨木笔筒,老红木镇纸,各种砚池砚板,各种青田石寿山石,以及散发出朽味霉味儿的古版线装书等等。

  他的收藏成癖成痴,有一次从朋友那里购回一方大石砚,爱不释手,晚上睡觉也要抱着它如同抱着美人一般同入梦乡。这“美人”通体冰冷使他栗栗颤抖,但他却能忍受,而且还“忍受”出了无限快意。有一次下班回家后觉得疲累,一头倒在床上休息,谁知后脑勺却正巧碰在这块石砚上,结果碰得血流如注。后来在医院急救室缝了三针。

  这件事被朋友们传为笑谈,他却浑然不觉,仍然夜夜搂着这位“石美人”共度良宵。其憨其痴其顽其傻世所未见。

  他的憨厚有时至于愚蠢,例如有一位和他并没有多少交情的人,因欠一笔债务被派出所拘留,此人用电话向许多朋友呼救,却没有一个人理睬,惟有他立即筹借了一大笔钱,救火似地匆匆忙忙赶到派出所将此人赎出。尽管他自己生活拮据,也尽管知道此人无力偿还,但他还是那么的义无反顾。后来朋友们又拿这件事取笑他,但在取笑之余又感到了他的可爱。尤其在当今买卖人之间那种人情如纸锱珠必较唯利是图的背景下,他这种呆傻愚蠢会在忽然之间变得十分温暖十分耀眼十分珍贵。

  我常在写作之余或心境不佳的时候去找他聊天,半靠半躺在他那堆满书籍古玩的床头,一边望着窗外的墨绿色的大叶梧桐,一边和他聊道聊佛聊文学聊收藏聊饮食男女,那份适意自得,竟是在其它任何地方也找不来的。

  我的某部小说未曾出版的时候,他每次见面总是问: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出版社?编辑的意见如何?想点办法早点出版呀!怎么还没有出版?等等。忧心仲仲,而我自己都不成为心事的事竟成了他的沉重心事了。

  他歌儿唱得好,小提琴也拉得有滋有味。尤其是书法,从小就在父母督促下练起,童子工十分扎实。成人后更是日日练夜夜练,在我还未练习书法的时候,他就已经退笔如冢耗纸如山了。痴之迷之狂之醉之,见面就是看字说字评字,活脱脱一个字鬼字魔了。大家都觉得他字写得不错,于是鼓励他办个人书法展销会。展销会不久就举办了,然而没有一幅作品能卖得出去。他不知道艺术品和商品之间是有很大距离的,更不知道要进入艺术市场必须具备翻云覆雨般的炒作手段,但他太天真,以为卖不出去的艺术品便不是好艺术品。

  在展销会结束后,他变的很不自信,甚至有点颓唐失意自轻自贱了,从此渐渐懒散并疏远了书法创作,只在收藏把玩古玩里打发宝贵如金子般的岁月了。

  他现在移家西安,已很少见面了。听人说他天天奔走于某县城某村镇寻找称意的藏品,颇为忙碌。偶而邂逅,觉得他现在忙的实在不是他应该忙的事情。

  他自有他忙的道理,说不准我的想法倒是太功利了。

  只是我仍然想念他的旧居,想念窗外那墨绿色的大叶梧桐,想念那书架上缨络般的灰线,想念那桌上横七竖八的藏品,更想念和他神聊时那份适意和自得,而那份适意和自得确实在任何地方也找不来呵!

 

       文/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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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情感


 她姓韩,过去生产队长开会点名时只简称她为韩氏。实际上她有一个乳名:海棠。挺鲜艳的。但她只愿意让人称她韩氏。她觉得这个名字愈模糊,愈没有特色,就愈符合她做寡妇的身份。她是二十三岁时守寡的,守寡时她还鲜艳得像花朵一样。丈夫是得伤寒死的,那时候,这种病叫出水病。死的时候,他全身烧得像火炉子。他紧紧抱着她。她觉得她花朵一样娇嫩的皮肢被丈夫的高烧烫得嗤嗤冒烟。她的身旁,躺着刚刚一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睁着两只黑得冒水的大眼睛,望着花纸顶棚,花纸上的鲜花使他兴高采烈。他一边吃拳头,一边咯儿咯儿地笑。他对近在咫尺的生离死别毫不理睬。丈夫看见了儿子,但视若无睹,陌同路人。他就要死了,儿子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毋需留恋了,惟一留恋的就是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他憎恨她为什么这么健康?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去死?所以他恶狠狠地用双臂箍着她,想和她同归于尽。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愈是不可能,他就愈是感到那女人如脂如膏,光滑丰盛。他心里极其悲惨,如同乞丐望着不能享用的筵席。他最后绝望苍凉地喊了一声:娃他妈,我舍不得你!我不想死……

 小男孩被惊动了,偏过头望着父亲。父亲的脸正剧烈抽搐,两手在空中乱抓,仿佛溺水的人想抓住坚实的河岸。但他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抓到了地狱的门槛。他挣扎着,死也不肯进去。他喉咙里涌上一口浓痰,咕咕作响,那是灵魂和肉体痛苦剥离的声音。他狠命睁大眼睛,他想只要眼睛不闭他就死不了。只是眼睛珠子愈来愈蓝,愈来愈蓝……生命忽然极端松懈,松懈成无数碎块,向蓝天深处漂浮而去……

 小男孩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以为父亲在向他做鬼脸,逗他玩。

 那笑声很像生对死的讽刺。但小男孩是无意的。

 

 韩海棠在丈夫死后,向亲友宣布:她要为南家守寡守节,一心一意为南家抚养孩子。亲友们赞叹她,又不大相信她。只有母亲真心疼女儿,劝她三思而后行。她去熬娘家,夜里睡在母亲身边。老人一边用针拨清油灯,一边意味深长地说:瓜娃?夜晚长,难熬啊!

啥难熬?我一倒头就睡到天明!醒来后还要在被窝里懒一懒,不想起来。老觉得夜晚短,睡不够呢。她说。

瓜娃,那是你有男人。没男人,夜晚就长了。

我不信!她扭过身,背对着妈。

寡妇难当,再嫁个男人吧!

我不!我就不!她说。

瓜娃,你真是个不灵醒的瓜娃!我六十岁了,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啥不知道!守寡好比坐监,死不了,活不旺。活不旺还罢了,还要受人气,受人欺。千只眼盯着你的脊梁骨,一步都不敢错。就是一步不错,别人也还会给你挑出个错。再说你年纪太轻,串门子走亲戚,假如碰见一个英俊男人动了春心,咋办?那时候,你要图个贞节名声,你就要在心里受活罪;你如果不愿受活罪偷了汉,就要招千人唾万人骂,还不如名正言顺再嫁个好男人,省了一世的是非!母亲不再是母亲,而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着最知心的话。

我不信,我不信女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了!她倔强地说,她甚罕有点鄙视妈了。

瓜娃!你真是个瓜娃……呀!妈哭了,抽抽噎噎地说:你不听妈的话,你要后……后悔的呀……啊啊!

你放心!我不会后悔!她说得斩钉截铁。

 躺在韩海棠身旁的小男孩,忽然又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吸吮自己的指头。孩子的笑当然是无心的,但碰巧笑得恰到时候,于是听起来就含义深奥以至无穷。

 半夜时分,灯油将尽,那火焰由红变蓝,由高变低,最后晃了几晃,熄灭了。妈长叹几声,念出两句民谣:“‘灯里没油捻子干,身边没人心不宽。瓜娃,你不听妈的话,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韩海棠很有志气地向前熬日子。

 她不再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她在心里假设自己是一个老太婆了。她穿一件长及膝盖的黑布大衫,腿上扎着黑裹腿。她一心一意摹仿衰老。只是那张二十三岁的红脸蛋仍然俏得像桃花苞儿一样。她无法欺骗年龄。

 她不出门,更不去邻居家串门子。偶尔上街打香油、买菜,街上众多的男人的脸立刻全朝她扭过来,目光炯炯,欲火熊熊,恨不得在她脸上身上打出许多洞。她心里惶恐,扭身回家,脚步乱得像一个逃兵。待回到家,长喘了一口气后,心里却又生出许多得意。看看镜子,两腮竟红光喷薄。

 她很想再上一趟街。她全身起火。她很想再让男人们看看,她也想看看那些看她的男人。

夜里,她开始睡不着觉。她看着窗外的星星,看得眼困,还是睡不着觉。瓜娃!夜晚长,难熬啊!她一下子想起了妈的话,才明白了妈那时是真心劝她,真心疼她。你不听妈的话,你要后悔的呀……啊!她确实后悔了,但当时她却说:我不后悔!她多么幼稚,多么不懂事啊!她恨自己恨得热泪盈眶。哭了后,心里感觉轻松了一些。后来打了一个盹,梦见窗格子外面挤满了男人的脸,怪模怪样地看着她。她很愤怒,爬起来,精赤着身子,摸起笤帚去打那些男人。男人的光头被她打得咚咚响,却仍嬉皮笑脸、涎水浸浸地望着她的下身。她气坏了,用笤帚把儿去戳那些眼睛,用力太猛,一个趔趄跌断了窗格,跌进一个男人汗臭浓重的怀抱里。那男人顺势把她抱进房子。那男人健壮得像一头牛。那男人全身压在她身上。她觉得有什么不可抗拒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她痛苦万状羞愧万状……她尖叫一声,醒了,只觉得心口仍在狂跳。她释然了,轻松了,因为仅仅只是一场噩梦。但不久又有些失意,似乎惋惜为什么这仅仅只是一场噩梦呢?           

 小南彧睡得很安稳。她亲了孩子一下。孩子打着轻鼾,梦里一片混沌。 

 她听见孩子在梦里似乎笑了一声。

 参星西移。忽然一只鸡清脆地叫了一声,全村的鸡接着全都叫了。鸡叫头遍。鸡叫三遍天才会亮。她眼眶灼热,翻来倒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被谁推开,一道月光很宽大地铺进屋子。有一个黑影两手抓着门框,顶天立地站在门口。她认出这就是丈夫。她完全忘记了他已经死了半年多了。她往炕里挪了挪,虚着被窝等待他。他走进脚地,腾,腾,弹了两下脚。然后坐在炕沿,脱下鞋子,脱下裤子,脱下衫子,贴着她躺下。一只粗壮如椽的胳膊,从她脖子底下穿过来,然后小胳膊一弯,将她搂在胸前。她的鼻子和嘴唇紧紧压着他牛皮一样粗糙的胸肌。她舔了舔,那胸肌咸得像盐。他受到温存,颤动了一下,抬起一条骆驼般的粗重的大腿,压在她的腿上,然后又颤动了一下,睡着了。那条腿像面袋一样压迫着她,她感到了他的伟岸和沉重。她极不舒服,然而她又不想挪动他。

 她又从梦中醒来。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刚才的情景,不过是她的幻觉,或者说是回忆,是旧事重温。

 现在,再没有那条骆驼般的大腿压着她,然而她却睡不着了。难道女人就这么贱,就要丈夫的一条大腿压着,才能睡得香甜,睡得安稳么?

 到了白天。她现在只喜欢白天。她怕那些纷纷扰扰的夜晚,但她不怕白天。白天一切都是清晰的,有条有理的。连感情也是清晰的,有条有理的。太阳煌煌地照满了院子,亮得刺眼。母鸡在啄食,公鸡在悠闲地散步。麻雀落在窗台上,叫得叽叽喳喳。小南彧精着胖屁股,坐在院子里捏泥娃娃、泥老虎。他脱下小衫子,盖住那些泥娃娃,像小大人一样哄他们睡觉:

 

噢,噢,噢觉觉,

老猫给娃逮鹄鹄。

 

 但泥娃娃大睁着眼睛,睡不着觉。

 小南彧急了,用手合拢泥娃娃的眼睛,结果将泥娃娃们捏碎了。

 她在一旁看着,忽然有点儿伤心。她想起她在晚上,也像那些大睁着眼睛的泥人一样,睡不着觉。

 还是白天好,白天用不着睡觉。

 墙外边飞进来一只红蝴蝶,红得如同一朵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院子里飘飘荡荡。小南彧被这红色惹得十分兴奋。他一边尖叫,一边抡着小衫子扑那蝴蝶。他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了。但他不屈不挠,仍在追。那红颜色太红了,像火焰一样,像血一样,鲜红鲜红!他追得汗流滚滚,热血沸腾。

 蝴蝶飞得匆忙,一头撞在韩海棠的黑布衫襟上,宛若红花一样贴在那里。她看着那蝴蝶,感到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她觉得头顶的天、阳光忽然间无比宽广,无比辉煌!她合拢双手,慢慢捧起那只红蝴蝶,苍白抑郁的脸庞上顿时红潮滚滚。

 猛然有什么在她心中觉醒了。

 孩子呆呆望着母亲,他觉得母亲从来没有今天这么漂亮。他真想亲母亲一下。

 蝴蝶扑棱着翅膀,从她手心又飞走了。于是母子二人一起满院子跑着,捉那只蝴蝶。

 这时候,在后墙头上,像地平线上升起月亮一样,升起一个剃青了的光脑瓜,接着又升起一双浓眉俊眼。他脚下踩着刚锄完地的锄把。他的嘴和鼻子仍掩在土墙后面。他偷偷看着这个小寡妇满院子飞跑,衫襟狂飘,柳腰轻摆,小圆臀颠得乱晃。待回过头迎面跑来,那滚着细汗珠子的脸庞红得竟像一团胭脂。他幻想如果在那脸蛋子上亲一口,一定会把他香死,醉死。等她跑得近了,他又痴望那黑布衫下两只奶过孩子的丰盛的奶子。那奶子由于跑动,颠得恰似两只受惊的小白兔。他幻想如果他抱住她,用胸脯贴着那软得不能再软的奶子,他一定快活得活不成了……

 “谁?韩海棠发现墙头有人。

 小伙子一惊,仰面朝后倒了下去。他摔在松软的豌豆地里,但仍摔得头昏眼花。他看不见蓝天,他只看见一群金黄灿亮的蜜蜂乱飞乱舞,嗡嗡狂吼。在那些蜜蜂中间,一只折扇般大的红蝴蝶,翩然舞动,光芒四射,像长了翅膀的小太阳……

 

 韩海棠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不知道他的大名,她只知道他的小名叫秃子。秃子并不秃,他的头发是用剃头刀子剃光了的。光溜溜的青皮脑袋,看起来利索。

 全村人谁都知道,秃子爱着她。秃子只有二十四岁,说媒的媒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给他提亲,但他说:他不爱黄花闺女,他只爱那个姓韩的小寡妇。

 可小寡妇偏偏要当节妇,偏偏谁也不嫁。

 有那么一个正午,太阳正端。太阳晒卷了玉米叶子,晒枯了路畔的蓝狗娃花,晒得天昏地昏。她一个人从娘家回来,顶了块手帕,还觉得太阳晒得脑门子疼。路两旁,是人头高的玉米,玉米叶子在风中响得像海水翻滚一样。她嗅到了嫩玉米那甜甜的奶腥味。两边城墙一样厚密的玉米夹着路。路看起来像一条墨绿色的深巷。她有点恐惧,恐惧这条深巷也许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她正感到孤单,玉米地里忽然蹿出一个人来。她惊叫了一声,那人立刻跪倒在前边的路面上,额头贴地;脊背后面,两只手用麻绳子反绑着,鲜明地表示他不会伤害她。她认出了那颗溜溜圆的青皮脑瓜,但她仍然有点吃惊。

 “秃子,你想干啥!

 秃子伏在地上,一声不响。光脑瓜渐渐红得像元宵节的灯笼。

 她又生气又好笑。她想绕开他走过去,但秃子挪动地方挡住了她。她真恼了,用小花鞋踢那只红灯笼,踢得咚咚响。

你这个秃子!秃子!你到底想干哈?

我想娶你。红灯笼瓮声瓮气地说。

今辈子我不嫁人!她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嫁人谁替你务庄稼?谁替你绞水磨面?谁替你养活娃?光脑瓜抬起来,眼光慈祥得像老太婆。

这些事不用你管!你走开!她说。

 但他还跪在那里,她绕到哪里他就挪动着挡在哪里。她气得哭了。他却憨憨地笑了,说:要过去,你就踏着我的脊背过去吧!

你就这么贱!她鄙夷地说。

人爱人爱得活不成了。他说,你踏着我舒服,你踏着我心里快活!

 她的心忽然一软一热。她真想说:秃子,你这个不要脸的秃子!我嫁给你!你今天就背着我回去,回去后就拜天地成亲……但她又记起了她的诺言。

我说过了,今辈子我不嫁人。

不嫁我也行。只是有一件,我想给你扛长工,替你干地里的庄稼活。

我不付工钱呢!她骄矜地说。

不付工钱也行,只要每天吃你亲手做的三顿饭,听你亲口说的几句亲热话,睡你亲手铺的扫的热炕,就够了。

 她忽然热泪满面,又用小花鞋咚咚地踢秃子的头,说:赖皮,大赖皮!你赖着我缠着我,我没法,也就只好答应你。你让我过去吧!

过了腊月,我就来了他说。

 她骂道:这个不要脸的货!但她又情不自禁,下巴点了几点。他让她过去了。

 

 转眼就是腊月。

 到了腊月,她越来越惶恐,因为腊月过去就是正月,那个秃子就要来了。她家有三十亩平展展的庄稼地,确实需要一个健壮的男人耕种。亲戚邻里也早就劝她雇一个长工做外头活。她也知道不雇人不行,但她想雇一个很丑的男人。男人越丑,外面就越没有闲话。当然她也不怕闲话,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爱放屁就叫他放吧。但真的要雇人了,她却怕了,心怯得不行了。她不怕别人,她怕的是她自己。因为那个秃子长得并不丑,那两只大黑眼亮得像擦着了的火柴。她每碰见他,心里就有一种干燥感,干燥得像一堆柴火。秃子的眼睛如果只能看见她的脸,她的衣服,她倒还可以支持,但如果穿透衣服看见了她的心,她就会轰隆一声燃烧起来……一入腊月,她几乎天天晚上梦见着火了。房子、麦秸垛,甚至院子里那棵绿汪汪的椿树都着火了。她梦见自己在火里被烧得劈劈啪啪,到最后烧得像一块红烙铁,通红透亮……

 就是梦醒了,身体内仍留着梦里的火星子。因为一想起秃子,她就全身发热,脸上通红。

 正月一天一天地近了,她甚至听见院子里已有秃子的脚步声了。

 秃子像鬼一样折磨着她。

 她想不雇他了,她想另雇一个丑丑的,让她见了心里清净的男人。然而她已答应了人家。她是一个烈女,她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算数。她极倔强极自信,尽管见了秃子会惹动情怀,但她决不会做出任何失体面的事情。

 她又想:她也只会雇秃子来干活。除过秃子,她不愿让任何一个男人进她的家。那天在路上,她看见秃子的眼光像老太婆一样慈祥善良。她信任他。但如果说是信任,还不如说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恋情。

 

 秃子日子过得很殷实。他干的是一种很特殊的营生。他养着一头性子暴烈的白儿马。他承担着给驴马家族繁衍后代的重大使命。这种营生在关中农村俗称开桩

 方圆十里的小马驹,几乎全是白儿马的嫡系子孙。

 那天下午韩海棠领着小南彧,捏着两个鸡蛋去上街换青菜,路过秃子开设的配种场。韩海棠头也不回,但孩子却看见了。他大叫大嚷,兴奋异常。韩海棠扭过头去拉孩子,却正瞥见了那头白儿马直立起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去拥抱另一头母马。白儿马直立起来简直像一个极高大伟岸的男人。马腿颀长肥壮,马臀肌肉鼓暴,马蹄亢奋得在原地得得乱踩!她看得发呆,看得忘了羞耻,甚至她还轻轻惊叫了一声。待清醒过来,两个鸡蛋早在手心里捏成了黄水……

 她满面羞愧,一只手拉着小南彧,一只手捂着通红的面颊,跑回家去。回家后破例第一次狠狠打了孩子两巴掌。她恨孩子,恨孩子逗她看见了那个不堪入目的场面。她也恨秃子,恨他为什么要干那种肮脏的营生。她甚至觉得干肮脏营生的人一定也是肮脏的。

 但秃子其实很正直,在村子里名声极好。也许正因为他很正直他才敢干这种肮脏的营生,他越不避讳越显出自己的磊落。    

 她越恨他就越敬服他。

 有了这次经历,她偶尔也会胡思乱想。特别是夜里睡不着觉,脑子里懵懵糊糊的时候,冷不丁闪出一个幻觉: 那头白儿马就是秃子,他那么健壮,直立着骄傲地向她走来,甚至他的脚步也像马蹄一样得得地响着。她撒腿就跑,跑得快极了。她想也许只有母马才会跑得这么快。

 

 秃子卖掉了白儿马,关闭了开桩的营生。他肩头上扛着半扇颤巍巍的猪肉,手里提着一筐窖藏的绿汪汪的青莱,准时在正月初一,迈进韩海棠家拉长工。

 进门后放下肩上扛的手里拿的东西,大概觉得气氛太清冷,又返身走出门,放响了一串五百响鞭炮。鞭炮皮落得满地殷红。

 韩海棠羞得心惊肉跳,她甚至不敢走到院子里去招呼他一声。她从窗口看到他那副大模大样的神气,就明白此人不是来当长工而是来当丈夫的。从这一刻起,她就预感到家里迟早要出一件大事,这件大事会把他和她一起毁了。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类似悲壮的感情。但当她听到门口那阵暴风骤雨般的鞭炮声,她的刚烈和好胜心猛然被激发起来了。她像一位临阵的女英雄一样,什么也不怕了。她走进厨房去切肉炒菜,风箱拉得呱嗒响。她还在后锅的热水里烫了满满一锡壶酒。她让儿子叫秃子进厨房来吃饭。孩子有点疑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男人。

你就叫他叔!她说。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炕桌吃饭。她谦和地招呼他,和他拉家常,不过用的是主人对长工的口气。后来她还殷勤地敬了他三杯酒。秃子肚子里滚热,觉得那三杯酒像三团烈火一样灼人。他抬起醉眼,像公马一样亢奋地望着女主人,却从她的满脸笑容中看到了一股森然逼人的凛冽。

我今后咋称呼你?

你称我主儿娘。她说。

你咋称呼我?

我称你娃他叔。

晚上在啥地方睡觉?他笑嘻嘻地问。

在前边牛房里睡。瞌睡要灵醒。一夜给牛要添三遍草。半年后牛要喂成虎,不能喂成狗!每天鸡叫头遍就要穿衣下炕,扫了前院还要扫后院。地要扫得净,扫得光,光得要能照镜子,晾荞粉!扫完地,就拉牛套车,赶天不明,给地里要运三车粪,给门前再拉三车土……

 她说得飞快,像演员背台词一样。

 秃子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手中的白瓷酒盅子捏得轧轧响。他举起手,忽然想将酒盅在砖地上摔碎!但他忍了忍,没有摔。

你分派的事,我做不到呢?

做不到?做不到就背起铺盖往外滚!

 秃子哈哈一笑,反而不生气了。他自己斟了一杯酒,潇洒地仰起头,滋儿滋儿地往肚里喝。他心里说:我知道你想赶我走,可我偏偏不走!

 

 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前过。

 他和她住一个院子,吃一锅饭,然而他们之间却越来越生疏。

 如果他想听她说话,他就故意懒在炕上不起来,招她来数落他。她上了几次当后,明白了。再见到他不起身,就让小南彧拿一根细笤帚苗儿,捅他的耳朵。

 他起身了,却不扫院,不套车,不曳粪,不拉土,斜靠在炕墙上,一锅一锅地抽旱烟。他忽然恨透了这女人,恨得想咬她一口。他故意撒懒,他要逼着她来理他。

 但她仍不理他,好像她故意要娇惯他。只是每顿饭做得更丰盛,更可口了。他吃着饭,越吃越不安。但越不安,下顿饭就越丰盛。他低着头,往嘴里刨饭。饭越刨越咸,因为饭里滴了许多眼泪水。第二天,他再不愿继续撒懒了。因为他再撒懒,那饭就更咸了。

 他渐渐地也怕夜晚了。因为他也和韩海棠一样,晚上怎么也睡不着觉了。整个晚上,他都看着星星。他这个庄稼汉对星星竟有了研究: 夜初时星星是白的,夜深了星星是红的。到了五更天,窗格子外的星星竟红得像火炉子一样。他全身被烧得燥热,燥热得想发疯,想跑到院子,跳进女主人的窗子,钻进女主人的被窝里去……他有时真想变成小南彧,哪怕真作了她的儿子他也情愿。因为那时他就能够肆无忌惮地亲她的脸蛋,搂她的腰……

 他确实想叫她一声

 如果她真把他看成儿子,对他像对待小南彧一样亲热,毫无顾忌,那他就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小人儿了。

 

 民谚曰:三月三,脱了棉袄换单衫

 收过麦,种过秋,到了六月。天火铄金,男人们连衫子都穿不住了。

 半夜里,韩海棠听见一阵不寻常的牛叫声。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就穿好衣服,走到牛房的窗子前,踮起脚尖往里看,原来是两头牛打架,大牛抵得小牛哞哞叫。但很快牛之间的战争平息了,她松了一口气,正想走开,忽然又动了一个有趣的念头,想看看秃子的睡态。这完全出于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神秘好奇的心理。但不看则已,一看吓得她心惊肉跳。原来秃子由于暑天怯热,在梦中不自觉地将被子蹬在地上了。

 秃子身上净光。清油灯十分暗淡,像一颗红豆,而那肉体却很白。她有一种剧烈的羞耻感。愈是羞耻,心里却又愈是兴奋异常。他的肋骨耸得像两排弓背,随着呼吸大起大落,将胸脯上那丘陵般的红彤彤的充满男人汗香的腱子肉向她抛射过来。那些腱子肉一下子全落在她的身上,她感到一阵惬意的男人的挤压。她满脸赤红,呼吸急促,血液狂乱。她情不自禁地想栽过去,沉进那些腱子肉的波涛里……她又看见他的松软的小肚子。她觉得男人的小肚子和女人没有两样,都像水。那小腹上有一圈腰带勒下的红痕。接着她又看见他骆驼一样雄伟的大腿。那大腿似乎压着她。那大腿有一种让人心醉的重量。她在臆想出的重压下急促地喘息起来。最后,她又不幸看见了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地方……她心口狂跳,热汗滚滚。她朝地上唾了几口,表示厌恶和鄙弃,然而唾在地上的唾沫却热得像血……

 她猛地捂住眼睛,扭过身,跑回房子。她由于慌乱在门坎上绊了一跤,鼻血都绊出来了。血落在地上,像怒放的花。她亢奋到了极点也伤心到了极点,又想笑又想哭。嘴咧得老大,啼笑皆非。最后终于选择了哭,她呜的一声哭了起来。一哭而不可收拾。她索性瘫坐在地上,痛痛快快地大放悲声。她觉得自己十恶不赦,竟看见了那丑恶的东西……罪过!真是罪过啊!

 门外有脚步声,她的哭嚎惊醒了秃子。他穿好衣服走进院子,后来又在窗外徘徊,终于忍不住问:主儿娘,出啥事了?

 她十分憎恨这声音,她怀疑他的裸露是蓄意的挑逗,现在又怀着恶毒的快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来假惺惺地明知故问。她提起墙角一个装石灰的破瓦罐,恶狠狠地隔窗撇了出去。破瓦罐正巧砸在秃子的秃头上,咣的一声爆破了。石灰开花。——哟!秃子悲惨地痛叫了一声,脚步踏踏踏乱响。一会儿,响起开大门的声音——秃子跑回家去了。她忽然不哭了,听着外面的动静。什么也没有,只有月光在静静地响。她走出院子,脚撞着许多碎瓦罐片,却什么也看不清。头顶的天是黑紫色的,飘着一弯昏月和几颗破破烂烂的星星。她恍恍惚惚地走到牛房,槽头那只寻犊的老母牛,抬起鸡蛋大的痴情的牛眼,哞地叫了一声。

 她关了大门,背靠在门扇上,又想哭。

 她后来躺在炕上,做了很多梦,她梦见秃子又脱得光溜溜的。她坐起来,很高兴地向他招手。他爬上炕,挨着她躺下。皮肤摩擦着皮肤,很舒服。她很想去抚摸他,手很痒。她果真去摸了。那男人哭了,说她很坏。她说:坏就坏到底!她更使劲地摸。后来她摸他酒盅子一样的肚脐窝,那肚脐窝漫溢出狗娃花和麦瓶瓶花的芳香,馥郁浓烈。她将鼻子凑上去贪婪地吸吮,那男人不堪忍受,猛地捂住肚脐窝,求她饶了他,求她别吸光了他的精髓。她不理他,仍使劲地吸吮。秃子哭了,说她欺负他,他再不和她好了。

挨×的!他骂她。

 醒来后万分惭愧,她惭愧自己在梦里为什么会变成厚脸皮,不知羞耻?她怕那个梦,因为在那个梦里她痛快极了,欢畅极了。她怕她有朝一日真变成那个梦。变成了那个梦,她就成了骚情偷汉的坏女人了。

 她要做好女人。

 第二天一大早,她用大扫帚打扫院子,发现地上有一摊一摊的紫血,那紫血像羊链子一样,一滴连着一滴直滴到门口。原来他被瓦罐子打破了头。有人敲门,是隔壁二爷。二爷对她说,秃子又要开桩了,不来她家扛长工了,让她另请高明。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二爷走了。她回到院子,又看见了地上的干血。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照着那些干血。干血红灿灿的,像种在地上的热情。她用鞋底蹭着那些干血,越蹭越感动。她突然明白秃子对她是真心真意的好。如今他挨了打,受了委屈,不会再来了,她才感到辜负了他。

 

 到了土改那一年。她家的成分被划为小土地出租。小南彧长成了英俊少年,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孩子走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空荡荡的。她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黑黑的影子,越看越害怕。影子是黑的。她怕黑,怕一切黑颜色的东西。她最怕夜晚,因为夜晚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她有时想夜晚大概是阳世的地狱。她每天都要进一次地狱,上刀山,下油锅,百般的煎熬。这些刀山、油锅不在阎罗殿,而是在自己的心里;不是夜叉小鬼来煎熬自己,而是自己煎熬自己。有时人最怕的恰恰是自己。夜越静心火就越是旺盛。几十年来每天晚上她都在想男人,当初守寡想的是自己的丈夫,以后又想那个被瓦罐砸破头的秃子。她愈是想愈是觉得寂寞难熬。有时她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但愈是强迫心里愈是纷乱如麻;有时心里也确实没有想什么男人,只是感到寂寞,寂寞得想哭,想嚎叫,想发疯,想在墙上一头碰死。她恨人的命为什么这么长?长得难熬。如果没有儿子,她一天也不想活了。想到她只是为儿子往前熬日月,她就恨儿子。恨到了极点,她就抱起儿子狠狠地亲,用牙齿咬他红嫩嫩的小脸蛋,到最后竟分不清是最恨还是最爱了。

 人的恨和人的爱究竟是怎么回事?最恨是不是就是最爱?她恨秃子,用瓦罐子砸他,在两旁长满绿玉米的路上用脚踢他的脑瓜,可是他走了后她又天天想着他,想得睡不着觉,想得眼泪汪汪。她有时想当疯子。因为只有疯子才敢想什么就干什么。如果她是疯子,她就敢在大街上拉着秃子的手,抱着秃子亲嘴,而满街的人只会笑她却不会责骂她怪罪她。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允许疯子直来直去。但她不是疯子,既然不是疯子,她就要顾面子,顾荣誉,就不能超越本分。

 “娃呀,灯里没油捻子干,身边没人心不宽。她忽然想起妈从前劝说过她的话。她哭了,现在她才知道这句话是掏心掏肺的话。在人世上,只有母亲才是真疼她,真劝她,真体贴她。现在明白了后悔了却已经太晚了,甚至晚到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连后悔两个字都不敢说了。

 不错,在村子里,她已成了有口皆碑的节妇,成了丈夫教育妻子、公婆教育媳妇的活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大家似乎都需要她这个榜样,所以大家都尊敬她,恭维她,替她到处传播好名声。有一段时间,她也陶醉于好名声。种豆得豆,她播种了节烈也终于收获了节烈。在亲戚面前,她有了面子,有了骄傲。但到了农忙时节,好名声又能帮她什么忙呢?自留地里那二亩多麦子,还不是全靠她一个人割,一个人背到场里,一个人打碾。她忙得栽脚爬步,满身的草屑、土屑、汗锈。路过的人不但不来给她帮忙,反而背过身窃笑她,仿佛平日的称赞只不过是一个圈套而已。只有秃子同情她,他拄着木杈,站在自家麦场里远远望着她,神情有点儿悲伤。他很想走过去给她帮忙,却又怕伤害了她的骨气。最后想了一个主意——派自己的大儿子吆着牲口帮她碾场(他被她用瓦罐砸伤后不久就结了婚)。那个大儿子长得酷肖当年的秃子,大约为了继承父亲的粗犷风格,也剃着光脑瓜。她呆呆地望着那个光脑瓜,蓦然又想起那次路遇。不由鼻子一酸,眼圈儿顿时红红的。

 南彧上了中学。中学距村子十多里路,孩子便当了住宿生,每星期只回家取一次馍。偌大个家,只有她一个人像孤鬼似的。夜晚更难熬了。夜晚长得叫人发疯。她孤独地坐在炕头,止不住乱纷纷的心猿意马。她明明活着醒着,却老是像一场做不完的噩梦。她想找点活儿做,但活儿白天早做完了。她偶然间看见放在炕角的一个小瓦罐,拿过来一摸,里面有半罐祖先留下的小铜钱,虽然已用不着了,却很好玩。她哗啦一声,将小铜钱全倒在脚地上。小铜钱活蹦乱跳,滚得到处都是。她嘿嘿地笑了,敏捷地跳下炕去,跪在地上,一文一文地捡进罐子。捡完了,爬上炕,又丁丁当当倒在地上,跳下炕,又去捡……她捡得满头大汗,一直捡到雄鸡乱啼。

 有了这罐铜钱,她觉得夜晚好熬多了。于是她天天晚上捡铜钱,那些生满绿锈的铜钱被她捡得金光灿亮。水滴石穿,几年后,那些灿亮的铜钱竟被她捡小了,捡薄了……

 (未完待续)


  文/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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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结石手术,对现代医生来说,似乎已是不足为道的小事。然而对于我,却曾是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写出来,也算是一种生命的体验,或者说是人生百味中的颇为特殊的一味吧!

 

五年前的一天傍晚,乘兴和两个朋友去公园划船。上岸时大汗淋漓,吃了两个冰糕,回家时便觉腹疼难忍,后来竞疼得呕出许多黄水。翌日去医院检查,才知是患了胆石症。于是医生劝我开刀,我说让我再考虑考虑——其时已打过三天吊针,不觉有什么疼痛了——回到家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解开衣襟,见大腹光滑旖旎,坦荡可爱摸上去温存柔软,实在是一片好山水。若在此划上一刀,留下一个长疤,怎么对得起父母——父母给我以完整,我怎能还父母以残缺呢?另外,我喜练吐纳之功,若在丹田处拉开一刀,破了元气,岂不废了一番修炼?

于是,便决定暂时宽容那些不时在肚子里捣蛋的石子,不去做手术了。

 

但石子并没有和我共存共荣的意识,它们硬是要逼我去当素食和尚,一旦我吃了某些油腥食物,它们便会堵塞我的胆管,让我像铁扇公主似地疼得在床上打滚。有时打滚更增疼痛,便躬背弯腰侧卧在床头强忍,其状如吃了毒药的老鼠。有一次家里老鼠成灾,孩子买了一包老鼠药准备施放,却被我阻挡了,因为我忽然想到我犯的胆石症,说不定是我以前毒害老鼠遭到老鼠阴魂报应呢?

 

 四

奇怪的是:前年和去年整整两年时间——也就是写《苦难祈祷》的时候,胆石症一次也未犯,大概是鼠精鼠鬼们念我劳作之苦,暂时宽恕了我吧?而当我完稿后去北京商量出版事宜时,却又猛然发作了。当时我住在中青社招待所,时已深夜,正与某出版社编辑张雨门聊天,忽然觉得腹疼,急忙捂着肚子,窜出门,张雨门挡了一辆出租车,急速开往一家医院。下车后蹇至急诊室,却无医生,只有一面色苍白的护士,坐在红十字门帘里打瞌睡。我蹲在地上呻吟,张雨门冲过去向那护士急陈我的病情,那护士却不以为然,让我们另去一家医院,说是她患“青霉素”过敏,不能注射。于是又躬着腰捂着肚子窜出去另挡了~辆出租车另去了一家医院,那急诊室虽然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却也是一副极怠慢的样子,张雨门急了,便搬出我的家底:“这是作家!”那医生却毫不稀奇地说:“现在作家多得很,只要有钱,什么书出不了!”张雨门继续搬我的家底:“这是写《热爱命运》的作家!”谁知这句话竟生效果——原来那医生是我那本拙作的读者。事后,我又知道了那家医院许多医生护士都是我的读者——他立刻站起来,指挥护士给我打止痛针和青霉素。在打针当中,竟然悠悠闲闲地和我探讨起南或和叶小昙的命运来了。而我那时腹疼得要命,恨不得让南或叶小昙以及一切富贵功名统统见鬼,所以什么也不说只管呻吟。、那医生无趣,便去休息室高眠去了。

 第二天住了医院,接连打了五天吊针。五天中几乎粒米未进,有一次路过护士室,见里面墙上大镜子里映出一个毛发蓬乱消瘦如鬼的人影,便吓了一跳,其实是自己吓自己——那人影不正是我么!

 

    五

《苦难祈祷》,这书名实在不祥,它竟真的在我的本命年——一九九五年为我祈祷来了无数的苦难。

第二次去北京签订出版合同,刚回家,屁股大概还未坐稳,那几块石头又在肚子里作乱,便又跌跌撞撞窜进了医院。这次病势更长更猛,一连打了七八天吊针才稍有减轻。这时候,我的一位表妹夫杨兴武前来探望。杨是西安医科大学本科毕业生,聪明干练,现为咸阳二院外科主治大夫。杨见我那副痛苦样子,说:“干脆做了算了!’,“做是动手术的别称。我也下了决心,“干脆做了算了!”

时值八月,虽说已经立秋,余暑尚未尽消,而早晚已透出挡不住的凉意。有一天,杨兴武来病房,拿来一把剃须刀,笑容可掬,解开我的上衣、内衣,在我那广阔的肚皮上挑选货物般地拍了一拍,后又吩咐同室中服侍病人的女眷们退出。便退下我的裤子,一直露出那个丑陋的根本,举起剃刀,异常仔细地进行手术前的“备皮”。各种毛发纷纷落地。一切霎时失去了道德上的意义还原成了原本的生命器官。

杨有五年多临床经验,手术精湛,为同行和患者称道。他要亲自为我做手术,眉眼间露出“小菜一碟’’的自信感。

第二天便要做手术。当晚,我忽然想回家睡一觉。这念头的背后充满了极复杂的含义:隐约的恐惧,隐约的逃遁,以及隐约的反悔……假如我回了家第二天一早说不定我便不肯再去医院了。但家人拒绝了我回家的提议。我于是感到失望,咚的一声仰倒在病床上。此时护士小姐走进来,声音温存——一种温存的麻醉——“不要紧,好好睡一觉,实在睡不着就吃几片‘安定’。”说完后,果然在我手心放了两片白色的“安定”。

夜渐渐深了,旁边响起病友们的鼾声,而我却大睁两眼——如果有镜子,我一定会看见我的两眼瞪得像大核桃——我看着外面的月色和树影,我十分畏惧第二天晚上是否能再看见

它们?我忽然觉得我真是舍不得它们,接着我又想起了许多个“舍不得”……但我始终没有去吃那两片“安定”,我把它们扔到窗外去了。不是忽然胆壮,而是对“安定”本身的气愤。

 

第二天迅速来临。我忽然注意到了我的床位号:十三号。心里立即升起不祥感。十三号!这个倒霉的不吉利的十三号!我忽然有一种要出事,要完蛋的感觉(读者尽可以讥讽我是胆小鬼),我极想去拒绝手术,然而男子汉的自尊心阻止了我——可见有时候自尊心比生命更重要——这时候来了一位护士,声音平平板板地问我:“走上去还是抬上去?”她指的是去手术室的方式。我此时已经变成了大胆的赌徒,为了在病友们眼里赌一个“男子汉”的赞誉,便不惜用生命做了赌注。我说:“我走上去!”

此时的心态完全是:“豁出去了。”

手术室只有三个人,一个老医生,一个麻醉师,一个男护士。由于这种“活儿”干得多了。全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麻醉师认识我,问候了一句:“来了。”好像是我去他家做客。接着又是一句:“上床。”床自然是指手术床,很窄,仅能容身。我爬上去,听凭摆布。先是虾一般蜷起身子,好让人家往背部注射麻醉剂。接着又被摆平,两只手臂展开,搁在手术床旁边的高凳子上,刚好和身体构成了一个十字架,我便在此时被迫表演了一回基督。药物渐渐在起作用。麻醉师拈起一苗针,在我的胸脯及肚皮上轻轻地扎,试探我的感觉。胸脯感到刺疼,但肚皮此时仿佛是别人的肚皮,针扎在上面,竟然十分地隔膜。忽听丁丁当当一阵响,杨拿着刀剪之类剖腹的器具来了。麻醉师说:“再稍等一会儿。”于是他们便开始聊天,大骂天气反常,南方下雨下成了水灾北方却是连续的高温干旱。骂完了,麻醉师用一个罩子罩住我的鼻端,轻轻说了一句:“你睡吧!”我仿佛听了魔术师的指令,在倏忽之间果然入睡。我睡得十分甜酣,没有半点不适(可见麻醉术的高明)。后来猛然听见有人轻唤我的名字:“程海!……”我立即清醒,如打了一个小盹,“嗯”地应了一声。麻醉师说:“完了,手术完了!”我心里诧异:“怎么还没有做就已经完了?”忽然眼睛的余光瞥见正走向外面的杨大夫,见他两臂皆是鲜血,才知道手术真的做完了。

 

手术整整进行了四个小时。据我的儿子说:我刚被推出手术室时,脸色白得不像活人,他吓得都不敢看我了。

手术七天后顺利拆线。其时杨兴武对我说:手术甚为复杂,尤其是胆管靠近胆总管处,还包裹着一块石头,十分难于剥离。

石头共取两块,大如蚕豆,十分光滑,仔细看,竟然隐含五色,漂亮若艺术品。它们曾是我痛不欲生的死敌,如今它们与我捐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成了珍贵的收藏。

没有永恒的朋友,亦没有永恒的敌人,世事的本色原是无常。

 

原说是三周后便可以痊愈。但我总怀疑那个“十三号”床号迟早要显示它的鬼脸,后来果然如此(这当然是一种巧合)。   

三周后,杨领我去做胆管造影,若无问题,但可拔掉引流管子出院了。但在造影时发现胆总管底部还潜伏着一块绿豆般大的石头,这不是医生的过失,而是我的结石们长得太荒谬离奇了。

我担心要做第二次手术。

杨却不慌不忙,说是不要紧,可以顺着插引流管的孔道,伸进某某仪器将那块结石夹出来。

但我怀疑那个“某某仪器”是否果真有如此的神通。

更何况,仪器总要插进伤口,一直插进胆总管,难道不会有惨烈的苦楚?

 

我由此情绪十分低沉——这证明我不是做英雄好汉的料子。

朋友们来看我,看见我衣帽整齐,以为伤口已经痊愈。而我却来一个恶作剧,猛然掀起衣襟,向他们亮出横着红红的刀疤,吊着破破烂烂的纱布和胶布带子、插着雄赳赳的橡皮管子的乱七八糟的肚皮,他们立即露出惊愕,嘴巴半晌都合不拢,以为是看见了一个组装的机器人。

小伤口后来又不慎发炎,流出白白的脓汁和黄黄的胆液。我不由更增沮丧。我甚至想到了死。虚龄四十九岁不但是我的本命年,而且是一道大限的门槛,我的母亲就是在四十九岁时去世的。从遥远处,我已隐隐约约听见了母亲的呼唤。我望着组装机器般的肚皮,心想我可能活不成了。

我出神地望着窗外,望着蓝天丽日高楼林立绿树婆娑汽车如织,忽然生出怨恨,怨恨世界为什么他妈的这般美好!

但这有什么法子!大伟人华盛顿、拿破仑、牛顿、爱迪生、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死的时候,世界在他们最后的一瞥里仍是他妈的那么美好!这又有什么法子!

数年前,曾有一位患不治之症的人对我感叹:“唉,现在看东西不知为什么看得特别细,连一片树叶也要看半天!”

生存的美妙是一种最残酷的诱惑。不要留恋!什么也不要留恋!——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潇洒。

 

手术后六周,我在杨兴武大夫的陪同下,去了西安三二三医院,并未受多大的苦痛,便从孔道里取出了那枚残存的胆结石。

我常常将它举在手里欣赏——因为那石头长得十分奇特,像一只漂亮的马鞍。

伤口亦很快愈合。回头去想病中的种种思虑,似乎已变得十分可笑。

 

文/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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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15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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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



1

5月底,我因事到乡村小住。在城市,只会感到四时温度的变化,而在乡村,却感到了万物的变化。某些小市民常常小看乡下人,乡下人什么也不小看,乡下人只小看狭窄和猥琐,因为乡下实在是太广阔太犷放了。

最大的吃不是饭菜而是空气。这种吃不用嘴而用鼻孔,每分每秒都在进行。城市空气里调和着煤烟、灰尘,而乡下的空气里却调和着花香、草香、小麦香,还有露水和河流的清澈清新。

当然城市有别的优越处。我过去是乡下人,现在是城市人。我尽管知道乡下的诸种好处,但仍不愿将户口转到乡下去。但我对乡下的赞美又不是虚伪的。这里面互相矛盾的道理,留给政治经济学家们去解释。

 

2

油菜已经收割上场了。半黄半绿,堆得满场都是。青稞和大麦也割倒了,大路上,撒落着运输时掉下来的散麦杆。散麦杆被汽车和拖拉机轱辘砸得扁扁的,麦味四溢,又干燥又香甜。

王不留,狗尾巴草,鸡粪蒿,风车草,这些在春天极丑陋极不起眼的小植物,一大拨一大拨的,长得虎头虎脑,蓬勃得发疯。蓟草也长得不好欺负,个个挺拔,浑身带刺;蓟花却是柔柔的淡蓝色,像一首武装起来的抒情诗。

这些只不过是夏天的散兵游勇,而夏天真正的方阵是覆盖田野的麦田。夏天的伟岸夏天的威严,夏天的宏阔夏天的肥壮,都在这麦田里最充沛地表现着。再也不是油绿色,深绿色,墨绿色,绿太娇嫩,它要摆脱绿了。它现在是黄绿色,它追求太阳的色彩。过十多天,它就会变成火黄色。它在大风里猛烈起伏,摆动着一面凝重的麦子的旗帜。它摆动着国家,也摆动着民心。假使它停止摆动,整个土地就会颤栗。再过几天,通黄的麦穗就像亿万个菱形的小太阳,向天空,向收割的人群放射出一簇簇生硬的光芒。

还有那些椿树,合欢树,梧桐树,特别是杨槐树,绿荫累累垂垂,绿得密不透风,也绿得威猛,绿得深沉。我每从这些树下走过,就会感到骄傲。我觉得,这些植物生命的全盛期顶峰期真是太感动人了,太了不起了。同时觉得春天毕竟太稚嫩,而夏天才是成熟的季节。         

 

3

无论是一辆扎着花席棚的牛车,还是一辆挽着红绸花的四轮拖拉机,无论是旧式结婚还是新式结婚,总归,在夏天的路上,有一个女子出嫁了。

道路烫热,撤满了红铁砂似的太阳光。高高的钻天杨梢头,尖得像绿箭似的。许多蝉挣死挣活地呜叫。仿佛不这样叫,就会被热情憋死似的。白云鸭子似的丰满,也像鸭绒一样轻柔。

那位坐在席棚车里出嫁的女子,被布帘挡着,我看不见她。但我觉得既是夏天,她一定饱满得像一颗麦子,高大得像一棵树,热情充沛得像一只蝉。成熟的精灵在麦田上、树丛中、油菜地里一刻不停地翻着筋斗。太阳的光芒更加响亮。风儿鲜红的翅膀在梧桐叶子间噼啪作响。 

在那些出嫁的姑娘身后,整个夏天也跟着出嫁了。

夏天,才真正是出嫁的季节……

 

4

阳光是笔直的,笔直得像白杨树干。阳光火红,红得骄傲,红得放肆,红得火爆爆的。蓝天更蓝。大地裸麦色的胸脯上蒸腾着热情。蚂蚱吱吱尖叫,劲头足得像玩命。一丛丛、一簇簇高大的植物,旺盛得像绿色的喷泉。

简直是热情的考验。

房子里闷热。下地回来的人们,坐在门道里喘息。青铜时代!每一块肌肉都被阳光捶打成了十足的青铜。青铜的脸孔,青铜的臂膀,青铜的胸脯……这些青铜的肌肤上,仍滴滴嗒嗒滚落着白银似的汗水……太热了!“妈的×,把人热死了!”一边扇凉,一边咒骂夏天。

女人们不再害羞,在公公,婆婆,小叔子的灼灼的目光下,只穿着汗衫,大模大样在院子里,厨房里走来走去,两大堆奶子在薄布下突噜突噜地颤。小娃娃干脆脱得精光,小牛牛缩得像柿子蒂,两爿屁股跑得像磨豆腐似的。

赶集的时候,男人女人都尽情打扮,红衬衫(男女都穿),花短裙,连衣裙,遮阳帽……红、黄、蓝、白、绿,五彩缤纷,仿佛一群会走动的鲜花。原野上光明极了,辉煌极了,除了人影,几乎连一点阴影都没有。

 

5

雷雨来了。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干脆极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不像春雨秋雨,淅淅沥沥,连绵数日,下完了,还是一副欲晴不晴的样子。

真正是夏天的雨,豪爽极了。霎那间聚起满天的云。焦雷嘎嘎,石破天惊;电火煌煌,金蛇狂舞。雷锤电鞭,叱叱咤咤赶海似的从天上赶下来一阵又一阵暴雨。然而抽两支烟的功夫,就又是蓝天丽日了。只有地上一汪汪的积水,证明着刚才确实下过一场大雨。

黄鼠又在苜蓿地边人立起来吱吱的叫。绿菜蚂蚱和铁头蚂蚱又在唱歌。许多蝉被雨打下树,在泥水里还“知了”“知了”地发表洞悉一切的演说。

雨后的空气透明极了。大地湿得冒油。太阳光像纷纷扬扬的金屑。

一位俊俏的少妇在一棵大树下蹲着。她在熬娘家回来的路上淋了雨,湿衣服全贴在身上,衣服太薄,使得她全身线条毕露,几乎像个裸体。所以她不敢回家,等着太阳晒干衣服和湿油油的头发。

 

6

小麦摊在土场上曝晒。没有六月的好天气,麦子是晒不干,干不透的。

水库里钻满了孩子。绿水白孩子。孩子在水里寻找到了温存、清凉和旖旎的浴趣。后来,孩子在水里胡疯,打水仗,钻淹猫儿。耍完水,水淋淋爬上岸来,在青绒绒的莎草上作“大”字形躺下,让太阳尽情地蒸发。

村口的老槐树荫下,铺着一张竽子席。一个骨结粗大的中年汉子,赤着上身和脚,只穿一条灰蓝色的大裤衩,放翻身子,枕着一块水浸过的青砖,极舒服地横躺着,脑袋左边,是一个圆肚白瓷茶壶;脑袋右边,是一个袖珍收音机,正播放秦腔。

 

7

夏夜,土地经过一天曝晒,余热氤氲,于是月亮颤巍巍升起,光华温凉,冲澡似的冲洗着六月的世界。秋月春月过分清冷,夏月却是无比爽馨。

麦子上场,看麦人整夜都睡在麦场里。夜的暗蓝和满天星斗压着眼皮,胸膛上承受的不是屋顶的气魄而是宇宙的气魄,天人合一,血管里怎能不羼进阔大之风?小时候,我在土场上和娃娃伙伴尽情地玩“截花花羊羔”、“老牛驮炭”之类的游戏,飞跑的时候,似乎碰得月光啵啵作响。玩累了,就钻进黄金丝一样的麦草里睡觉,打一个呵欠,便有无数星斗在眼皮上乱撞乱落……

小孩从夏夜领受的毕竟太少,领受最多的是情人们。

我不知道天热是否也会影响人的感情,但我知道情人们在夏夜格外活跃。谁能猜清那些麦垛背后有多少奥秘?偷隋者既大胆又胆怯,有一次我跑过麦场,无意中踢飞了一堆麦秸,结果踢出一对搂得紧紧的青年男女,吓得簌簌发抖。

 

8

我是夏天的一只蝉。   

 

文/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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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06 10:51)



有名吃的地方,未必就是小地方。在武则天硕大风流的陵墓下面,有一个呈龟状的小县城——乾州。现在已改称乾县了。乾州有三样名吃,俗谚云:“乾州有三宝,锅盔、挂面、豆腐脑。”锅盔、挂面各有各的异处,留待他日再“侃”吧。“侃“现在是一个时髦词,听说有些文人的大作不是写而是“侃”出来的。我虽做不到,但却绝对佩服人家创作时的轻松和潇洒。

 

乾州的各条小街,无处没有卖豆腐脑儿的担子。担子一头是带木支架的红木盘——支架大都为名匠刻镂,已是精致的艺术品了——红木盘里,一溜儿蓝花瓷碗,大约是明清的物品。有的已有了裂缝,用许多银扒子钉着,盛着用各种上好的香料调制的熟醋,酱油,还有蒜汁和辣子。辣子用上等菜油泼得稀淋淋的,红得呛眼。担子的另一头,是捂得严严实实的豆腐缸。卖者挑着,舞蹈似的,从家门里悠悠地闪了出来,随便找一个开阔处,停了。将扁担抽下,搓搓手,抖擞抖擞身子,再鼓足气力,将缸和调料盘架移在一处。喘几口气,大将出场似的,目光朝周围横扫过去——只是横扫而已,也许是在看顾客来了没有。却从不叫嚷,不像北京和其它地方那些卖小吃者总要大叫大嚷,更不像作电视广告的老板们,总将自己的产品夸得美奂美仑。然后,卖者从调料盘支架下面摸出一个被屁股磨得油光光的小凳子,稳稳地坐下。

 

就像秦腔名角们各有一批上瘾的听众,乾州的卖豆腐脑者也各有各的“吃众”,这些“吃众”嗅见豆腐脑味儿就像熊类嗅见蜂蜜一样,从各个门庭,各个角落,斯文地,缓缓地,极有风度地踱了过来,然后如雁落沙滩,围着那担儿黑压压蹲下。

 

卖者朝四周看也不看,卖关子似的,并不立即开卖,仿佛对即将到手的钱币的鄙夷。慢吞吞揭开缸盖儿,热气便携着嫩豆腐的清香,云蒸霞蔚般地升腾。卖者偏着头,眯着眼,待热气渐薄渐淡,便抄起晶黄灿亮的铜勺儿,将浮在缸上面的一层豆腐水一勺一勺刮进碗里。这时,有人便会接过碗去一饮而尽。豆腐水含石膏,可以开胃。

然后正式开卖。

 

一般外地来客,随便在一家豆腐担儿旁边坐下,吃过一碗,便香得连连赞叹。其实,他吃的不过是极平常的品味。他不知道,乾州做豆腐脑的主儿,亦有“大手笔”、“小手笔”之分。

 

那位“大手笔”有名无姓,一般人只称其小名:“甲子”。大约是甲子年间生的。高个儿,秃头,黑布夹衣夹裤,干净利落。一副极自负、目中无人的神气——这是其它卖豆腐脑者的感觉,对顾客来说,看他倒是慈眉善目的。也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在他那一行里,他是“王”。

 

白天,他是决不出门售卖的,也许他不愿和别的同行在街上混同,也许,他白天在家里要花一整天时间精制他的调料和他的豆腐脑。有人劝他说,白天多卖几缸,可以赚更多的钱钞呀!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的人,但他就是不在白天卖。任何行道到了极致都会变成艺术,他大概应算作豆腐脑艺术家。因为要苦心经营他的“艺术”,便也清高起来,不大在乎钱钞了。

 

天刚擦黑,乾州南十字街口就聚集起一大堆“吃众”,这些“吃众”是众多“吃众”中的精萃人物,决不会满足享用一般性的豆腐脑,他们是美食家,要吃乾州最好的豆腐脑。每天这个时候都是等在这里,雁般地伸长脖子,急得喉咙像要伸出手来。

 

千古一致的道理,最好的演员最晚才会出台。也算是当然的矜持吧。

 

终于,西边黑黝黝的巷子里,亮起了一盏小红灯笼,“王”出场了。挑灯的是他的“内当家”——一个精精干干的中年妇人,管收钱、洗碗、照明等细琐之事。在愈来愈深的夜色中,这灯笼红得像一颗心脏。甲子的豆腐脑担儿就忽悠悠地跟在那盏小红灯笼后面:

“来啦!”美食家们欢呼了,“到底来啦——”

“还以为不来了呢!”

 

"王",就是和别家不同:豆腐脑做得极白极细,叫绝的是那么软那么嫩的豆腐还有韧劲,舀在碗里竟能打卷卷。调料更不一般,不必说那祖传配方熬制的香醋,更奇妙者是那调料盘中有一炭炉,上面架一大砂锅,咕咕沸腾着一锅不黑不白不稀不稠的汤汁。那汤汁不知是什么作料熬成的,看似平常,但浇一勺子在豆腐脑碗里,却会香得你唏溜唏溜地嘬嘴咂舌头。

 

妙香!妙香妙香。香得妙得你不知如何去形容这香这妙了。只能说“绝了,真绝了!”

 

一碗接一碗吃。撑饱了肚子还想吃。

 

同行们眼红起来,便设法用各种巧计弄到那汤汁。那巧计的施展过程曲折复杂,足可以写一部传奇小说。弄到的汤汁据说被倒在一个平底盘子里,用舌尖挑一点儿仔细品味,再用放大镜察看它的构成成份,结果发现汤里有几根肉丝,便以为是肉汤。但后来试验时发现肉汤浇在豆腐脑上面只有肉味。于是又用肉汤作主料另加其它作料反复试验熬制。虽然费尽苦心,绞尽脑汁,终究还是熬制不出那种“奇妙”。 

 

要不怎么能叫绝招儿呢!

 

虽说是无法模仿由此产生了激励和不服气,用现在时兴的话说是“引进了竞争机制”。于是无论如何庸常的卖豆腐脑者,都像欧洲人当年寻找炼金术一样寻找甲子做豆腐脑的秘诀。秘诀虽未找到,却也“苍天不负苦心人”,找到了其它提高豆腐脑品味的招儿。其中最杰出者要算一个叫雷天保的人了。他和甲子体型迥异,墩墩实实,方大粗壮。甲子卖的是汁豆腐脑,雷天保卖的是蒜豆腐脑。他摸索出一套全新的调制蒜汁的窍诀,浇在豆腐脑碗里,照样异香袭人。美食家们立即分化成两派,一派捧甲子,一派捧雷天保。两大集团渐渐有了隐隐的敌意,于是各自做豆腐脑时更十分用心了。    乾州豆腐脑从此愈是美味,愈是一“宝”了。

 

转眼就过去了十几年。   

 

甲子老了,精神不济,挑不动豆腐担儿了。面对时光流逝,只剩下背靠东墙晒太阳的份儿了。雷天保呢?也垂垂老矣,只能替儿女们在家哄孙孙了。两人有时偶而碰面,便产生出英雄惜英雄的意思。霎时两颗雄心,溢出干瘪的胸膛,又在街头勃勃跳荡起来。

 

叹英雄迟暮。

 

如今,乾州的街头,虽然还有众多的豆腐脑担子,却群龙无首,再没有产生出顶儿尖儿的人物了。“五百年有王者兴”,难道卖豆腐脑中的天才人物也要五百年才会“兴”出一两个吗?

 

更何况各行各业都去“下海”,假货劣货充斥市场,变着法儿赚钱骗钱,卖豆腐脑者也难保清高,渐渐的也有许多主儿浸进“海水”里,只忙着捞“银子”了,很少有人想继续琢磨做豆腐脑的极境了。

 

只是美食家们仍不改当年,每当天擦黑的时分,总习惯性的将头鹅似的伸向西巷,依稀在盼望那盏小红灯笼又会悠悠地、悠悠地从深巷里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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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爱命运》这部小说,我已经读过三遍了,有时间将来还要读第四遍,套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说:那简直是一定的!

记得第一次见这本书的时候,我还是一名大学生,当时已经是2007年,由于“陕军东征”热潮已经过去好久,再加上学业繁重,或者说是娱乐方式层出不穷,我这种平时爱看书的人,也并不知道93年中国文学史上的那次辉煌,更不曾听说过她的作者——程海先生。

我只记得图书馆里的那本书已经泛黄,并且还有残缺,仿佛稍一用力翻阅便要碎掉,这证明这本书确实有些年头了,还证明被无数人看过,相比之下的周边图书,却是那么崭新和干净,让我产生一种不信任的奇特感。

书已经到手,接下来就该阅读了,我并没有立刻到柜台管理处办理借阅手续,因为还有 很多更好玩的事情等着我,等着我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我的时间有限,必须借一本值得挥霍眼神和精力的好书,我不信那些评论家充满吹捧的语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在阅览室的那个角落,我本打算只读一两页鉴定一下好坏,然后作出借或不借的选择,谁知读过两页之后,我再也无法起身,眼球像铁珠一样,被作者那才华横溢、个性独特的语言深深吸住了。

你知道吗,那天我一口气竟然读了一百多页,身子纹丝不动,仿佛成了椅子的一部分。现在想想,这种阅读方式真是无益身体健康,但灵魂却感到了极大的享受。

天已经黑透了,图书馆也即将关门了,我这才发现自己撬了两节课,好在点名的时候有朋友替我应答,为了报答他,我打算把这本书也推荐给他看。

但前提是,我首先得看完。

照理,也许不可免俗地应该说说这本书的优点了,然而一堆的评论家已经围绕她写了两堆的文字,甚至评论文字已经远远超过了这本书的字数,那么看看他们的大名吧:阎纲、李星、蔡葵、曾镇南、雷舒雁、雷达、李建军……

后来还有引起网络热议、媒体围观,以一篇《质问文坛:谁是西北第一才子》为程海先生鸣不平的楚女——直到现在,我还搞不明白这人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群星闪耀,舌灿莲花,我一个无名之辈的区区萤火之光,还有什么在此好卖弄的呢?

自小我就是个挺不喜欢凑热闹的人,无论场面再大,人群再多,我都不想在无数伸长的脑袋堆里,再加上一个脑袋。

因此,我也不再这里瞎评论了,免得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成了那些诸多评论中的集大成者,让他们丢了饭碗。开个玩笑。



写到这才发现,我漏掉了前面提到的那位替我应答解围的朋友,后来我的确把《热爱命运》推荐给了他,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看,也不知道他对这本书评价如何,反正只记得让他还书的时候,他已经抄了满满一本笔记,内容全是书中的优美段落和闪光句子。

他说:“你他妈急什么急啊,不能等我抄完再还吗?”

他还莫名其妙说:“我恨你!”

我一愣:“你恨我干什么?想看就再等你几天呗。”

他往我身上擂了一拳:“我恨没有早认识你,如果高三时就读了这本书,说不定我的作文能得满分,那样就不会考进这所破学校了!”

我拍拍他肩:“懂得感恩吧兄弟,如果不进这学校,咱们谁也见不到《热爱命运》这本书,你不能读了《热爱命运》却不懂得热爱命运!”

过了几天,他把书还给了我,但我并没有立刻还给图书馆,由于时间已经到期,我又去续借了一次。

然后开始了对《热爱命运》第二遍的阅读。

也正是在这期间,我有幸认识了她的作者程海先生,并且前后两次去他家拜访真身,这也是我所渴望的。

在他家那个昏暗的楼道里,我曾当面对他说出过一些赞美之词,现在看来,似乎很有溜须拍马之嫌,但我可以把手放在良心上发誓——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话让人听起来有些恶心,为了引起读者反感,所以我还是不说了。

之后,我才知道程海先生还颇为擅长书画,并且对玉器很有研究。

记得第二次去拜访他,望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玉摆件,我虽然有觊觎之心,怎奈交情甚浅,不好开口夺爱,只好说:“您能给我写一幅字吗?”

先生豪爽,满口答应了。

后来我才得知,他的字在市场上可能比所藏玉器还要值钱。

这就更加证明了我的小人之心,为了避嫌,就更不能写吹捧文字。

那就认真读第二遍书吧,让美的感受只在心中流淌,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三次阅读《热爱命运》的时候,我已经毕业将近七年,在南方某个城市参加工作了。前两次发生在同一年内,第三次却发生在七年后,可见生存多么艰难,为此占用了我多少读书时间,而且这次的认真指数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但我还是逐字逐句地把书读完了。

好书毕竟是好书,你舍不得错过她的每一个字,就像一位红颜知己,不管再忙再累,你总能抽出时间跟她交往。

在读第三遍的时候,我给程海先生写过一封信,其中有些评论文字,如果他愿意,可以公布出来,以弥补这篇文章的不足。

当然,如果你愿意相信那是吹捧文字,我也没有办法。

我能做到的,只是用心写下这篇感受,以及我的那位做笔记的朋友的感受。

由于跟程海先生素不相识,相对于我,也许他的故事和感受更真实一些。

当然,如果你要找他的笔记本,也许已经不在了,就像我们火热的大学岁月已经不在了一样。

好在《热爱命运》还在,我想此刻,或者若干年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定还有年轻人去读这本书,去摘抄这本书。

那种不含任何功利之心,那种单纯的欣喜,直抵作者当时在写书时的状态,甚至要远远超越。

作者创造了一个世界,读者却用自己的理解和想象不断丰富扩展着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也许读者比作者还要喜欢和了解他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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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5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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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乾州,雍州之域,好畤之府。贵居乾位,譬如北辰。大哉乾元,黄帝祭天;位乎天德,秦公建殿。北枕梁山,仰六盘之崔巍,望五凤之秀巘,感朔风之凌劲,叹黄土之逶迤;南俯渭水,接楼观之紫气,眺终南之嵯峨,观长安之灯火,惊太白之积雪。

 

白麟走于麟沟,神雀集于城北。吉水澈而潜龙举,瑞云浮而五凤飞。若非元亨之地,唐李治安肯择陵;未属利贞之野,武媚娘岂愿同眠?帝辇常巡,兵家必争,食采之邑,耕读之乡。陆贾呈辩于陆陌,杜甫哭父于州府。长风吹歌,绿漪流文;才俊雾列,名辈星布。

 

待三月春归,漠谷涛翠,四野花发,燕剪新柳,蜂蝶叼香;时至九月,满山柿林,艳若春葩。画舸长而秋水短,一鹤翔而万木低。水库鱼肥,膝下儿壮。禾稼万顷,引玉笛漫吹平野;仓廪百里,催锣鼓爆敲千村。日暮灯放,乾州四宝,街衢流香;月斜柳梢,豆蔲女儿,人约黄昏。

 

膏腴之地,诗书之乡。俯龟城而诗兴遄飞,临乳陵而清歌劲发。无限山河,千秋感慨。烽火殷周一抔土,风雨汉唐半壶茶。石苔锁龙碑,棘草埋金冠。世易时移,陵谷沧桑。高冠道士,难知百世兴废;白云禅客,岂料万年盈虚!日下石牛,始觉时光倥偬;叶凋阳峪,更生奋发之心!

 

嗟乎,时光飞箭,青史待人。四方游子,梦回桑梓之地;热血男儿,谁无报乡之心。更有皓首父老,沐风田亩;红颜儿女,科技兴业。才人代有,豪俊辈出。蓄势待发,气如虹霓。指宏图于山泽,起锦绣于僻壤。明日乾州,敢无辉光乎?!

 

文/程海

 

注释:

雍州之域,好畤之府:乾州在夏商时为雍州之域。秦时为好畤县。

秦公建殿:指秦灵公在好畤村建轩辕殿。

“大哉乾元”,“位乎天德”:均为易经乾卦卦辞。

白麟走于麟沟,神雀集于城北:汉武帝狩猎,获白麟于麟沟。汉宣帝时万鸟临集城北神雀原。

 

该赋已刻石立于乾县唐文化广场(第四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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