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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
朱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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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15 10:30)
分类: 纪事


    吕刚是一个诗人。如果是在唐长安,吕刚将属于贾岛、许浑和李商隐一类骚客,不谋做辅弼,不图纯风俗,然而十分敏感于个人的体验,无独特感受而绝扬头吟唱。吕刚的作品都很风雅,精致,是经过了再三推敲的。他拿着锤子和刀子,忍性耐心,慢慢地剥削着,雕刻着,以把石头里的意象掏出来。他没有喧嚷,也没有乏美的谎诞。因为是诗人,所以他呈现给世界的都是人的诗,无不是人的惊喜、赞叹、幽怨、愤怒及其人对善的追求。

    吕刚是一个书生。喜欢读书,久教书,遂将一张脸熏染成了书的封面,或简装,或精装,唯缺畅销的设计和色调。黄景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指书生无权,不富,难坐首席和高位。吕刚止于欺世,甘于寂寞,然而他也足能把儿子养大,使其在上海发展。他尤能特立独行,持守己见,甚至也敢抵制。何以见得?他留的长发便是证明。

    吕刚是一个敬业的教师。我打电话联系他,十有八九正上课,不是上课,就是走在上课的路上,不是走在上课的路上,就是准备教案,或批改学生的作业,为上课收集材料,构思布局。有时候一个学期上三门课,我觉得这多了,他说:“已经安排了。”接受怡然,毫无抱怨。他没有脾气,我也就不好有什么脾气了。总是建议他少上课,少上课,少见学生,便能当学术带头人,当什么黄河之水学者,渭河学者,灞河学者或澜沧江学者。他笑得呵呵的,终于放不下学生,所以到现在连一个昆明池学者也不是。

    吕刚是一个优秀的主男。儿子像羊一样在上海吃草,这当然也有他的功劳。他不仅是慈善的父亲,也是孝顺的儿子。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问寒问暖,若身体不适,便问医问药,万一进了病房,便陪昼陪夜,忧心忡忡,以求父亲和母亲的健康。他对妻子体贴之至,这一点,尤以在陪妻子旅行天下上有突出表现。假期难免走青海,走云南,走福建,或走新西兰。问都有谁,几乎每次会说:“莉他们!”我便沉默了。我不知道雒莉他们究竟是谁,不过知道肯定有莉。雒莉是吕刚的妻子,也在大学当教师。

    吕刚是一个可以交流的朋友。他能听懂朋友的意思,更能理解朋友的衷肠,即使不同意朋友的观点,也会体谅朋友的立场。他知识丰富,思想不僵,情商颇高,朋友之喜,之悲,之怨,之愤,之得意,之失落,他咸接得住,应得妙,幸甚至哉。讨论艺术,朋友与他悉能眉飞色舞,言尽意存,如浴春风,如掌美玉。

    中国神话有论:“ 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乃后有三皇。”毕达哥拉斯对数也大有求索,认为万物皆数。吕刚是诗人、书生、教师、主男和朋友,有五种贤良,其成矣!谨盼吕刚盛于七!

 

                             2017 1022 日,窄门堡

                   原载秦岭2017年夏之卷,入选散文集《退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1月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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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09 18:13)
分类: 纪事

                                      

西安是老城,艺术多随传统而出,并携带着传统之韵。书法当然也是古道,不过在当世真是大为热闹。

但钟镝的字却十分冷静,闭目想一想,脑海会现残荷凌冰,断剑陈石,或冬木披霜,朽简出土,其资质之苍润,风度之萧瑟,贾平凹尝有长叹。天赋灵性,遂若风拂蓝袍,有动感,有神态。我以为钟镝的书法宜长者和高士,宜阅世深者,宜骋怀远者。实际上他还年轻,只有三十五岁。

在钟镝的书法与篆刻之间,我偏爱其篆刻。我收藏有他所赠印章几方,偶尔用之,辄会久抚。兴尽装匣以后,总觉冷香数萦吾窗。也曾经求其印章以送朋友,凡智者和贤者无不喜欢,使我欣然,陶然,窃喜此礼是合适的。

钟镝在少年便学习书法与篆刻,为之他竟放弃了高中,这应该是惊险的选择。不过当是时也,青春期恰恰降临其身,一种对艺术的沉迷骤然融入叛逆的精神之中,他挡不住自己。父母深感压力,然而他们也挡不住钟镝。此间的一头长发,是其象征。

有时候钟镝心上会飘来一缕失败的情绪,甚至觉得他的出生便是失败。实际上他是成功的,得名颇早,报酬也不菲,自己衣食无虞,还足以养其亲,是难能可贵的,因为他没有任何社会职业,艺术属于他的专务。在西安,专务艺术的人有几个能活呢?能尊严地活呢?艺术市场似乎还不够成熟和繁荣,各种各样的艺术家不得不在官方所提供的火炉旁取暖,否则便要尾随商贾抽薪烤手,或是依傍某位红得发紫的主角,或是有所经营,像钟镝这样独立的艺术家寥若晨星。不遇马河声先生几个春秋了,他也是独立能活的艺术家。

钟镝尤其是幸运的,能够转益多师。一旦立志书法和篆刻,便受到曹伯庸先生的教诲。曹有厚德,遂指引卫俊秀先生宅第让钟镝进见。之后诣李正峰先生和陈少默先生,无不得到嘉许和奖掖。曹卫李陈皆为西安有饱学的书法艺术家,有的也是篆刻家,近朱者赤,闻芳者馨,钟镝的涉世便有了境界和榜样。

大约26岁,他南北壮游,拜会各路诸侯。黄永玉,范曾,刘炳森,吴藕汀,马世达,王镛,皆耿耿向往并终于晤面于一室。春风有浴,点铁成金,孜孜求其为大器。

钟镝有艺术的觉悟,也能吃苦。篆刻以临秦汉印始,除鸟虫体,他皆临,连续临其三年,春节也不止。他一贯反感鸟虫体的纤细和妩媚,觉得自己是老城人,抬头望其终南,低头察其黄土,想像十三朝国都,惟大气和平正符合他的兴趣。其书法初临颜体,再转到汉隶,再转到魏碑,无一不临,有的一遍,有的超过百遍,王羲之几乎天天要临,现在还在坚持临。唐人只学习颜真卿,琢磨其以圆为主,结体是合。篆刻与书法彼此影响,交互滋润,从而相得益彰,各放光彩。

在中国,一个书法家和篆刻家,当然还有画家,如果不以文学熏陶自己,不诵唐诗宋词,不读大家巨著,那么他的作品总会有所缺憾。钟镝知道这一点,遂注意使自己得到学问的支持。他喜欢的作家是司马迁,陶渊明,在西方,他喜欢莎士比亚。

我观钟镝的篆刻,凡几百方,一辨而别,因为其皆有鲜明的特色。然而一方与一方又无不变幻,各是各的姿容,避免了雷同或僵化。词语在石头上的布局,有的留边宽,有的留边窄,有的干脆破其边,宽窄都不留,有的是上下直读,有的是逆时针读,旨在表达一种天性。天性的展示并不是要执意求之,执意也未必能得到。面对不同的词语,不同的石头,甚至印章之所归主,钟镝往往会产生不同的情绪,其天性是随情绪而出,并带进刀锋之中。盖他所治印章于纸上,总有一种版画感,镂雕感或窗花感。他善于把秦汉封泥的字体和砖瓦的字体及金石的字体融为一体,以创造自己的一种气象。或是舒展,或是跌宕,或是俊秀,或是粗犷,皆有其源,并求其通。如斯高古的艺术效果,完全应和了吴昌硕和齐白石的观点。他非常注意字与字的关系,更注意一字之中笔划的关系,从而使线条错落参差得有粗细,有斜正,有曲直,有疏密,有轻重,有方圆,有深浅,有华实,以交响为遒劲和雄厚之乐。

钟镝还有绘画之思,来日方长,盼自强不息。

       

          0一一年二月五日既辛卯年正月初三草于窄门堡

      二0一七年六月五日改于窄门堡

      原载文化艺术报201791,入选散文集《退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1月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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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2 09:46)
分类: 纪事

我至陕西人民出版社工作不足一年的时候,见教育编辑部从其中独立出来,建成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感觉到了改革之风的强劲。楼上楼下,无不议论,有的忧其赔钱,有的估其盈利,多赞赵喜民先生的魄力和智慧。

赵君是第一任社长,兼作总编辑,虽然从来没有表示调我入其团队,不过喜欢我,几次招我坐他的白色拉达车迎风而去,看教育出版社在孕育之中的办公楼地址,展望它的未来。他身材高大,脚踏实地,挥手比划着,显得热情,信心十足,对出版社如自己的孩子一样盼其壮大。几年之间,教育出版社便跃居为上,在品种、印数及获奖方面成为先进,员工的收入也节节增加。一旦有了榜样,人民出版社诸编辑部便多欲独立。社长文炎先生郁郁寡欢,锁着眉,低头运筹,以维护人民出版社的固有格局。不过他无法阻止几个有志之士请教赵君,以谋独立之举。此为当年的形势,也是我与教育出版社诸前贤诸朋友交往之背景。

1994年,我的老师刘路打算出版文论选,我有逆水,在文艺出版社无法解决,便登门求助赵君。我说:“赵老师,这是老师的书,您支持在贵社出版一下,行不行?”赵君稳坐沙发,吐了一口烟,快然说:“行么,行么。”我说:“赵老师,我认识田和平,能不能让他当编辑,事就通了?”赵君仍快然说:“行么,行么。”我拱手一拜,表达诚挚的谢忱与敬意。纠结顿然而除,我五体轻松,遂倾听赵君的新计划,新蓝图。那天晚上,至夜深城静,我才出了西木头市巷。虽是为老师的书寻找赵君,不过赵君诚然是帮了我的忙。二十余年过去了,思之历历在目,想到就感动。

田和平现在是教育出版社的总编辑,当年颇为青春,尚存生涩,是陈凡兄介绍我认识的。他有白净的脸,总是眯眯的笑着。白净,然而脸不小,尤其两腮厚实,谓之丰颐,是一副福相。在1993年,他当过我的一本书的责任编辑,知道他天赋成人之美的品质。果然,经他之手,刘路的文论选很快就面世了。

以我的一本书,老师的一本书,我认准了田和平为朋友。岁月如流,虽然没有时间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不过也电话常通,偶有一晤,能以事相托。窃以为田和平其人善良,谦让,宽容,以勤而精业,是难得的优秀总编辑。不知道是谁推荐他考察他的,我佩服其目光。

实际上对我有鼎力支持的是陈绪万先生。20世纪90年代初,他在教育出版社策划了一套又一村丛书,册子虽薄,影响甚大,陕西的名作家无不加盟其中。他不以我是灰头,毅然约我之稿,指定王志章当编辑。邀我之际,我的散文还是腹稿,他说:“不急,什么时候写好了什么时候交稿。我这里没有问题。”何等坚实,何等可靠。胸怀着温馨与慰藉,我提着包,在蓝田汤峪一个民居写了二十九天,一部关于大学生的系列散文畅然脱稿。幸运的是,几年以后,此书得以再版。陈君说:“这一次让姜莹当编辑。”接着他又说:“女编辑,又年轻,又漂亮。”我忍俊不禁,猝然发笑,他也露出牙齿笑起来。陈君是一个非常幽默的人,文史皆通,儒雅博学,做总编辑以其知识性和专业性游刃有余。他的学者化,使他能广拢九州才俊与学士。教育出版社的产品一峰高过一峰,繁而为盛。现在我在古玩市场经常遇到他,彼此都好玉,见面便切磋,不亦乐乎!

姜莹认真之至,以更高一筹再版,2006年又作了三版。由衷地感谢她,虽然她当编辑是陈君的安排,不过她秉性负责,厚待拙作。姜莹俏丽,一见之下还脸红,现出一般女编辑根本不会有的羞涩。多年以后,同道聚会,若姜莹在座,她还具怯色,然而怯色之中闪烁着楚楚之婉与烁烁之华。

我在张炜一个困难的时刻曾经出版过他十本书,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他赚得稿酬,因为我视自己为他的朋友。他有一度在教育出版社任总编辑,有一次我见他,以我所收藏的一本毛泽东语录相赠,私心是投之以桃。他的眼睛小,不过膀上的肉比较硬,捶起来像捶石子。

在这个春雨霏霏的早晨,教育出版社诸前贤诸朋友过目一一,纷然归于我心,难免感慨系之。王实甫曰:“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愿我的有情人求仁得仁,求福得福。余念哉!念兹在兹

      原载光明日报2015724日,入选散文集《退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1月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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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08 22:04)
分类: 纪事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此为中国神话所叙述的大陆形势。这种奇幻的故事早就催我走一走福建沿海,以瞻其景。然而一拖十年,再拖二十年,直到甲午正月,我才游了厦门、泉州、莆田和福州。

促我成行,显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谒郭风墓,向先生表达我的敬意。此念在201426820分怦然而起,强烈之极,不可回收,遂买了机票,径达鼓浪屿。

我和郭风先生既无面交之亲,又无杯酒之欢,一直如此。他长我两辈,相距也远,往来真的有阻。然而我读过他的作品,那种静穆和明丽的意境确实让我羡慕。我也曾经想象他的容颜和姿态,猜度其轩昂或矍铄。不存拜见之心,因为其中的差异太多。

依稀是我有书出版,一本散文选,寄给了他。我以为到此就结束了,难有什么反响,世情总是这样的薄。未料不久我竟收到他的信,开封一看,居然是一篇评论文章。仿佛两年以后,我复有书出版,一本系列散文集,仅仅是出于汇报,再寄给了他。旬日之间,收到他的信,一看居然又是一篇评论文章。两篇都是钢笔所写,蓝黑墨水,字迹刚劲,气息平和,偶压纸的格子。文章皆不长,然而有分析,有援引,语多鼓励。我能为先生做一点什么呢?聊任编辑,就出版一本他的书吧!然而以郭风先生的艺术造诣和社会影响,实际上是他支持我。即使如此,有一年春节之前,他还寄一盆水仙给我。在我的视线里,其水仙永远叶绿花白,俊俏十足,有盈盈的生机。

先生这些厚爱,都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初,算起来当时他70开外,我30出头。那些日子,正是我运势持续动荡的时候,以愁云惨雾状我,一点也不夸张。按理我应该拜见先生,恳恳致谢,然而我觉得此举俗了,我也不得意。但先生的帮助与教诲却从来没有散淡,相反,我对先生的感恩固如磐石,重压我胸。2010年先生逝世了,我也尝动意到灵堂去吊唁,不过又立即抑制了我之所计,因为此举也俗了,尤其怕我的突然降临会造成一种打扰。

我决定向先生墓三鞠躬。资料显示,先生葬在他的故乡莆田,我遂骏奔莆田市华亭镇濑溪村的福宝陵园,以为先生安眠在此。可惜管理者告诉我,这里有墓一万余座,不提供具体信息根本不可觅。举首遥望,壑旋雾茫,低眉垂询,秦耳闽语,使我一筹莫展。原不想惊动任何人,现在只好求助朋友了。经了解:郭风不葬福宝陵园,其墓是在福山陵园。不过仍有问题,因为民政部门已经把福山陵园改为宝山陵园了。完全清楚了,遂辞别管理者,乘濑溪村一个青年的摩托车驰骋十余里,沿宝山十八盘而上,终于找到了郭风墓。

先生之墓与它周围的所有墓都是一样的规格,一样的石材,一样的安静。然而我觉得唯先生之墓是熟悉的,亲切的,尤其镶嵌在墓碑上的照片所呈现的先生的慈祥、喜悦和智慧显得独一无二,闪烁着古之君子才具的神采。

确认郭风墓以后,我攀崖入林,揪了一把青草,折了一簇翠枝,撷了一朵黄花,盘结一体。点燃我带的香,遂献先生。我久久站在先生墓前,虚怀净窍,聚精凝虑,让时光一分钟一分钟地悄然倒流,转至20世纪90年代初我的落寞岁月。我的泪水潸然而下,我说:“先生我看望您来了!我看望您来了!”遂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二0一四年二月十八日,窄门堡

                    原载西安晚报.201449日,入选散文集《退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1月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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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25 17:18)
分类: 小品

                                     我有一块黄河石,把之握之,怎么欣赏怎么喜欢,真是爱不释手。

它一头大,一头小,状如瓷瓶;一端粗,一端细,形如木杵;或像一个圆锥似的电棒。细的一端可以柄持,大的一头可以敲击。长17公分,细端细不过秤杆,大头大不过拳。质地精密,光而不滑,涩而不糙。几乎尽黑,唯在锤部有一处褐色,大小若铜币,若胡桃,显出一种远古性和神秘感。

一再刷洗,遂干干净净。我置其于枕边的书籍之中,摸之,抚之,又惬意,又促我思索,又愉悦,又给我启示,深感黄河石之妙。

那年秋天,我随几个朋友考察黄河。有歌谣唱到: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美不过乾坤湾。确实如此,遂在乾坤湾留连。

黄土高原在白云下高低起伏,望不到边际。草稀树苍,偶有村子。黄河之水雪山而来,其千里激荡,万里徘徊,创造了秦晋峡谷。黄河总的走势是东西向,不过流至峡谷便变成了南北向,从而西岸为秦,东岸为晋。然而峡谷并不整齐,其时而秦有岸出,时而晋有岸出。一旦黄河遇岛,水便曲而成环,顿为黄河之湾。

乾坤湾之美在于它足有320度,显示了易之视野里的天地、阴阳和雌雄。其处陕西延川与山西永和之间,不过乾坤湾只有站在延川一边的黄河岸上才看得准,因为永和一边是伸向黄河之岛,此岛越向前越趋平,遂有庄稼和果木种植。悬崖之下,水缓几停,以展露宇宙之道,不亦神奇吗?

我随朋友由延川一边的悬崖抵达峡谷,乘船渡黄河,步入宽阔的黄河滩。黄河石累累遍布,大者如车,小者如卵,多是褐色的,没有棱角。也无人要专拣黄河石,我也是在几个朋友坐卧草丛树下休息之际,娴静遛跶,悠然得到的。

 

既使黄河石再简单,它也丰富极了。我不知道它来自何地,更不知道它经过何等炼历才化为如此品相而面世的。我只听见峡谷的涛声,黄土高原的风声。我也疑惑地看见有人在悬崖上操作着挖掘机,毅然改变自然力量在亿万岁月所塑的参差扭结之巉岩。然而星辰有隐,碧空邃密,非人可测。我捧着黄河石,难免想起河出昆仑之赞和河不出图之叹,感到一种敬畏,像我29岁的时候在壶口瀑布感到的敬畏一样。

                 

                   原载西安晚报20131120日,《退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1月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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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3 11:30)
分类: 纪事


阆中的得意,在嘉陵江经过锦屏山之际划出一道水弧,浪打石头,沿岸就成为一个渐渐开阔的扇面,其城便于斯发展起来。

白塔山应该是阆中的制高点,顶端一座白塔。我在九层的窗口凌空而望,只见其城的建筑在西北一隅都是瓦房,大约占全城的三分之一,为老城,在东北一面是多姿多彩的楼房,有几幢竟争上而起,耸入云霄,大约占全城的三分之二,也许还多,为新城。嘉陵江环城而流,水大不清,浪平致静,有一只船缓缓横渡。在为近乎100万人提供了庇护的建筑的边际,是扇面的末尾,岭断岭续,万象皆绿,空明物晦,千光尽照。

从西安坐汽车十小时到阆中来,不过是要换境迁思,游目骋怀,以减我恸。吕刚知道我好古,便推荐了其城。他也牵挂着我,遂在2011515日上午1032分发手机短信问我:阆中之行如何?当时我正在白塔山远眺阆中周边的群峰,就复他:这几天一直读拉什迪的小说。今晨登临白塔,一览阆中大貌。之后欲往城中去,走马观花。明晚到家。安分守己,略无兴奋之闻。

阆中在战国时代是巴人的国都,公元314年就设县,这显然让我追思。在历史上兴风弄潮的有齐人,楚人,燕人,韩人,赵人,秦人,终于以秦人统一天下,成永久之议。然而生活于江山之间的巴人不以乡小,不以壤僻,也尝有自主的希望和行动,使我敬佩,并催我观察阆中其城。

我多在老城区徘徊。这里街道铺石,墙壁刷白,柱子之色尽是绛红,难免让我怀疑屋之老。然而阆中人告诉我,确实是老屋,只不过有所改造而已。瓦房基本上都很低矮,顶斜呈灰,檐翘而短。也有阁楼,皆是松木所造,散发香气,可惜不能隔音,会泄隐私。穿纬过经,只有几家以老屋为室,居者无不苍苍其发,或低头静坐,或围锅做饭,虽然看起来有一点孤寂,但他们却并不觉得谁面生就惊异谁。绝大部分庭堂都为门肆,卖饭,卖醋,卖食品饮品,卖古玩,卖药,有的开了诊所,有的盆陈足浴。经营门肆的或是户主,或租赁出去,不过掌柜的仍是阆中人。客栈常飘一面旗帜为标志,在淡季,50元人民币一个标准间,很是便宜。有一晚我宿客栈,算是体验,感觉新鲜,不过稍欠踏实,其隔壁或板下有声,使我辗转不得安眠。离店向老板控诉,老板浅笑软语,搪塞而过。老板是女的,比我进店的时候截然随便,竟一直置身于床,只挥手,不抬头,鼓舌之际有白牙闪现,遂使我产生一种轻佻的温暖。我看了秦家大院,此为民国一个富商的宅邸。门厚槛高,院子沉陷,以砖漫地,取聚财之意。房高而屋不宽,庭连而气不敞,但柱子却按图而立,没有一根不挺拔,让我想到嘉陵江两岸的森林。我买了5元人民币一张票,可以看前后两进房屋,遗憾都有饮者划箸劝酒,其起坐喧哗,不能细观。我算匆匆而过,不过卒以饶有兴趣地试了试一个木制的鞍椅才作结束。李家大院,陈家大院,或别的什么大院,也许更豪迈,然而窃以为它们大同小异,都是中国传统民居,有其贯通的建筑理念,遂逾其门槛而未入。

但阆中的贡院,我却是认真地看了一遍。所谓贡院,就是清代进行乡试和会试的场所,通过在此的一套程序,以把符合统治阶级需要的优秀之士推荐给皇帝。阆中的贡院有巨大的匾,进了龙门,见明远楼,再进至公堂,两侧为外帘,之后为内帘,各有文章。应试者所居为号舍,处贡院两旁,环环相连,形如长卷。一个应试者一间号舍,其入内就封栅,待交卷之时才打开封栅放其出来。号舍大约只有三平方米,在此答卷并食宿,也真是艰难,然而几百年,上千年,中国的那些希望建功立业或光宗耀祖之士,多通过这条途径在奋斗。我若生在清代或之前,那么也可能会进入号舍,盼进士及第。贡院没有一棵大木,有树皆小,显然是才种了几年的。不过这里收集了丰富的科举资料,我注意到1904年是清朝的,也是中国的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在其进士名录之中,陕西人寥寥无几,让我既羞愧,又恐慌,虽然我并未参加当年的考试。贡院当然也在阆中的老城区。

新城区挨着老城区,仅仅一墙之隔,或一路之隔,然而这里光色斑斓,声气喧嚣,有人世之熙攘,甚至晾晒在一些楼房阳台上的袜子也让我觉得亲切。我不禁转身闯入一个菜市,畜肉禽蛋,活鱼鲜果,摊位相连,汪洋一片,是过分地热闹和拥挤了。急忙退出,只见一个老者伸长瘦手指着他的葱、豆和菠菜说:“一元一把!”我自言自语:“太便宜了,太便宜了!”老者误会了我的意思,问:“你觉得多少钱可以拿你就拿!”我说:“抱歉,抱歉!”落荒而逃。新城区无处不是商店,卖面包,卖女装,卖童装,卖首饰,卖化妆品保健品,门肆不大,玻璃明亮,具现代性和流行感。榕树粗,荫翳广,银杏树高,枝条疏,叶子朗,车通不堵,人行不急。城虽然小,不过有都市的派。它还很湿润,一瞬我觉得自己是在南方,一瞬我觉得自己是在北方,听其方言,遂明白是在四川。

阆中的男人属于秀板,倾向于肉少皮薄,然而不失精干,可惜少见具白领风度的帅哥。在老城区修路的男人,几乎都是五十岁以上的。我在新城区接触的男人,有出租车司机,三轮车司机,受理机票的,其多操方言。依着嘉陵江尽是茶馆,当地男人喜欢在这里打牌,头脸攒动,一片闲逸。阆中的女人忙忙碌碌,无处不在。这里的生活显然是由女人主导的,所以其城也弥漫着一种阴柔味道,只是女人都偏大。除了女孩,多是母亲,所以其城更有一种母亲的味道,很是宽容,也很是落寞。我在一个大风歌茶馆泡了三天,读拉什迪的书,服务员两班一例,都是近四十的女人。她们曾经随自己的朋友或丈夫在别的都市打工,由于孩子大了,需要照顾,便回到阆中,不过丈夫仍在外面。有一个女人对自己的丈夫似乎颇为依恋,不过路远难逢,大约春节才能团圆,竟顿生嗔怒,仆卧长条凳上,以衣蒙脸哭起来。旅馆和餐馆的服务员也都上了年纪。在邮局、车站和医院上班的女人,其年龄也都偏长。我投宿的时候,徙倚老城区的街道,偶尔有女人悄然向我招手,我知道那里并不是在公安机关注册的客栈,遂垂目而去,不过她们留给我的印象也近中年。有几家壮丽的歌舞厅,不知道在包厢工作的女人怎么样?然而阆中女人一般都白皙,皱纹也浅,显得很是年轻。

阆中文化总体是封闭的,当为自我循环,自我提升。它与成都和重庆都比较远,跟西安更远。它周边的四川人有可能选择到阆中去打工,不过这些人几乎都是农民。阆中人有可能选择到别的都市去打工,他们一定多是青年,甚至多是帅哥倩妹。在快速的社会发展进程,阆中似乎缺乏青春的推动。这里的山水固然美,然而其城是孤独的。关于如是体会,我将请教曾绍义先生,他是教授,学者,是一个相貌方正而体魄刚烈的男人。他的故乡就在阆中,也是他建议我仔细看一看贡院的。

曾绍义先生是我的朋友,吕刚也是。在阆中的那几天,我形单影只,不过一旦想到他们,就觉得我有他们陪伴,虽然他们互不相识,各在异地。阆中最有情调的地方是嘉陵江沿岸,阆中人显然也最喜欢这里。夕阳斜照,远山为轻,近山为重,碧草融化着蓝天。学校下课了吧,少女一堆,少男一堆,走一走,停一停,或凭栏私语。老者在悠然地散步,累了便会寻找一个台阶坐下休息。我夹杂其中,完全是一个生客。风摇波荡,汀线残红,自感到处伤心,自问乡关何方,遂在黄昏降临之际发出指示:吃一条阆中鱼,明晨回家。

    

   二0一一年五月二十二日于窄门堡,原载秦岭2011年春之卷,《退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1月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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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纪事


甘泉宫在黄土高原南缘,空旷澄明,史记其有上帝的气息。久存考察之心,遗憾人生扰攘倾侧,见之我已经到了中年。

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时值秋日,夕阳非常好,淳化县铁王乡凉武帝村的农民正在甘泉宫遗址的砖路上收拢他们晒干的玉米,装进麻袋,以结束一天的工作,要回家休息。天大横云,地阔列山,从而广袤空明,风过不睹其形,鸟飞不闻其声,似乎是在为一个夜降星出的仪式作准备。

甘泉宫属于汉皇家建筑体系,周回近乎二十里,殿堂台观数百所,大有浩荡之势。宋人程大昌认为,其去长安三百里,不过登高极目,长安城墙的雉堞会隐隐在望。可惜我后生,不能景仰当年的巍峨与华丽。20091023日逼近黄昏之际的甘泉宫,一片废墟,蓬蒿肃然,唯有一头残损的石狮,两座颓断的通天台,无以计数的埋入田野的破碎瓦片。

汉武帝在皇帝位五十四年,尝居甘泉宫几十次。总是五月往,八月返,以避长安之暑。汉武帝在这里进行性爱活动和狩猎娱乐,也接见诸侯,会晤藩夷,处理军国大事,但他极为倾心的却是大敬鬼神,招致仙人。汉武帝元封二年就是公元前109年,起通天台以祭太一神。资料显示,当时有八岁童女三百,在通天台上载歌载舞,到了晚上,忽然有流星飞过,侍祀之人无不惊异。汉武帝在竹宫望祭,以为是仙人下凡,遂命点燃烽火作礼而拜。

颜师古有注曰:“通天台者,言此台高,上通于天。”那么到底台高多少呢?史记台高三十余丈,云雨悉飘其下,身临其境,可以远眺长安。不过现在它只剩下十六米了,为圆锥形,是夯筑所成。有白灰黄沙掺入土中,遂坚固顽强,抵抗着岁月的剥蚀。我从东边的通天台走下来,攀上西边的通天台,又从西边的通天台走上东边的通天台,问汉武帝为什么如此信仰鬼神?晚霞绚烂,暮霭风掠,几百里台地向南绵延倾斜,以到咸阳,再到长安,缓冲秦岭。

刘彻是一个有历史影响的皇帝,其选拔董仲舒,独尊儒术,击匈奴,扩大中国版图,通西域,展开世界贸易,无不体现了雄才大略。然而他也有软肋或亡命之穴,遂为方士控制。方士控制汉武帝,并非以权力,是以思想。如果思想也属于权力,那么方士便是以思想的权力控制了汉武帝。谚语云:卒想吏,吏想官,官想做皇帝,皇帝想成仙。世界上权力最大的人就是皇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辖区之内,艳遇尽猎,作威作福,山呼万岁,但有一点却使皇帝难受:日子如此之妙,竟过一天减一天,不能永远享用。皇帝遂想长生不死,从始皇帝到末代皇帝都是这样,汉武帝更是这样。实际上不死之心在中国根深蒂固。秦尤其是汉,好在物品上镂刻长生无极或长生未央的美言,其表达的就是不死的愿望。我在瓦甓上和铜镜上都见过如是吉语。不只是皇帝,黎庶百姓谁无不死之心呢?道家就致力于不死的研究,方士有传播仙山和仙迹的能力。方士当然也有一些养性长生的建议,而且似乎是见效的,于是皇帝就多为方士所洗脑,任凭其摆布了。汉武帝就是这样。

大约二十四岁那年,方士李少君蒙混了汉武帝。其自谓有不食五谷的却老之术,并以机巧为他制造光芒,赢得了汉武帝的信任。在一次宴饮之间,有老者九十余岁,李少君竟宣称他与老者的祖父曾经在某地打猎,恰恰老者小时候随自己的祖父有同行的经历,知道某地,从而满座诧异,声誉鹊起,并引得汉武帝的召见。汉武帝有一件过去的铜器,想考一考李少君,便问是否认识,其淡然回答:此铜器齐桓公十年在柏寝台陈列着。验证铭文,果然,遂满堂惊骇。李少君就这样以机巧为自己创作了一个幻象,汉武帝及其左右都以为他是仙人,足有几百岁。其展翅而飞,吹嘘他尝云游海上,见过出入蓬莱的安期生,这个仙人还拿着瓜大的枣子给他吃。汉武帝为李少君所征服,按其所示,以朱砂冶炼黄金,以黄金碗碟用餐,盼能交往蓬莱仙人,终于像黄帝一样不死升天。仙人之想十分强烈,汉武帝便慷慨赠送财物给方士,遣其到海上寻找安期生一类的仙人。以后李少君死了,汉武帝以为其化身而去,遂继续寻找仙人。

北方有美人,足以倾国倾城,汉武帝得之,为李夫人。可惜李夫人青春夭折,其不胜悲痛,思而念之。方士少翁设帐以投影之技映出美人,恍惚之中,汉武帝见其态袅袅。灯闪烛晕,气氛诡谲,汉武帝宁以为真,多少满足了他的思念,不禁沉吟:“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少翁招魂有功,得赏,成为文成将军。汉武帝便按文成将军的指点,在殿堂和其它用具上画云气以驱鬼,在甘泉宫的台室里绘众神以示敬,然而仙人不至。少翁道术有限,便生劣计,让牛咽下帛书,作先知先觉之势说:牛腹有文章。杀牛取出帛书,发现是造假,汉武帝恼怒之极,便灭了少翁。事不光荣,汉武帝也就把它隐瞒起来。仙人之欲,仍在涌动。

于是方士栾大就到了汉武帝的旁边,其煽惑黄金可成,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招。栾大还做了一个试验,通过磁力作用,使棋子在棋盘上相互搏击。汉武帝看得入迷,极为抬举,封其为五利将军,乐通侯,还以卫皇后所生的女儿嫁之。栾大在晚上诡秘作祀,然而仙人不至。栾大害怕技穷暴露,便谎报要见其师,整装走海上。汉武帝遣使暗中追随,发现栾大并未去海上,更没有得到什么仙人,才判断栾大见其师为诈,遂斩了栾大。这一年汉武帝四十四岁,其仙人之意不但未摧,而且求之更急。

于是方士公孙卿就操纵了汉武帝,而且摆脱不了。

方士多少都有一种天赋,知道怎么控制人。人的想望和欲念,即使正常的,也会转化为他们的把柄。他们会揣摩人的心理,肯定人之所求,对所求进行夸张并妙化,并为想望和欲念的实现绘制路线图和进度表。一旦人如汉武帝进入方士的轨道,他便成了精神俘虏,不得不由方士指挥。实际上戈培尔和林彪都是高超的方士。戈培尔的激情煽动及其1933在德国掀起的焚书运动,林彪的吵哑呼喊及其1966年在中国的焚书运动,都是一种精神控制。只不过方士能量小,控制一人或一批人,戈培尔和林彪有宣传机器,可以控制一国人,一代人。然而被作了精神控制的人终于会清醒过来,于是社会就进步了,文明了。

汉武帝对方士的花招早就应该识破。李少君未现原形是因为他死了,但少翁和栾大却是自己失手的,汉武帝不能不知道这些,而且有理由断绝成仙之路,然而他没有。弗洛伊德发现人有三个弱点,一是趋利避害,二是趋乐避苦,三是趋生避死,汉武帝权势弥天覆地,害能避,苦能避,唯有避死乏术。似乎有黄帝成仙升天的榜样,然而究竟如何,情况也是方士所提供的。对于一个仙人之想迫切的天子,君主,显然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否则便彻底幻灭。幻灭将深受打击,汉武帝不愿意。尽管汉武帝知道方士有骗,然而他对方士仍抱希望,因为甩掉了方士,就是放弃了成仙升天的想望和欲念。当然,李少君的表演,也给他留了一个憧憬的空间。何况方士了解人的心理,了解汉武帝的心理,总有办法让人跟着他们走。那么汉武帝是怎么随公孙卿走的呢?

公孙卿建议他应该像黄帝一样封禅泰山。登泰山封禅,就可以变为仙人。自古以来,封禅七十二王,只有黄帝是登泰山封禅的,极力鼓动汉武帝效仿黄帝。公孙卿还告诉汉武帝,黄帝铸鼎以后,有龙垂下胡须接黄帝升天,群臣和嫔妃也从龙而上。汉武帝很是羡慕,说:“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履耳。”遂拜公孙卿为郎。

遵汉武帝之命,公孙卿在河南等待仙人,并报告自己发现了仙人的踪影。汉武帝便欣然往缑氏城去,想看一看,不过略存狐疑,怕公孙卿像少翁和栾大一样有诈。公孙卿便诓汉武帝,鬼神之事迂阔而近乎荒诞,不成年累月无以招致仙人。公孙卿显然在明目张胆地欺哄汉武帝了,然而人一旦为一种意识所操纵,他便难以觉悟。现在的汉武帝便进入了迷惘状态而不得清醒,遂只有跟着方士转了。

在公孙卿的怂恿之下,汉武帝封禅泰山。其初登泰山四十六岁,最后一次登泰山已经六十七岁,垂垂老矣。他一生共上泰山七次,足见汉武帝的意志。他封禅泰山旨在天下平安富裕,不过这是表面的,冠冕堂皇,庄严正大,其隐秘的目当是盼能像黄帝一样长生不死,化身升天。

到了泰山,便要东行海上,以期会一会仙人。汉武帝一生海上之游有七次,是抱了很大希望的,然而仙人不致。有一次,公孙卿报告仙人在夜间出现,其身高数丈,不过靠近他便忽然消逝,只留下巨大的脚印。汉武帝看了看,仿佛是脚印,然而他仍生狐疑。一个朝臣证明有老翁拉着狗刚刚过去,汉武帝遂转而相信有仙人,也蓦地兴奋起来。他竟动员数千方士四下寻找,自己也留海边,翘首等待消息。还有一次,汉武帝站在海岸久望蓬莱,盼能看到仙山的琼瑶之境。

仙人邈远,迟迟不能招致,汉武帝难免沮丧,也很焦急。公孙卿开导他要持之以恒,日久仙人一定会出现,并说:“仙人好楼居。” 汉武帝遂在长安修建蜚廉观,挂观,在甘泉宫一带作益寿观,延寿观,并筑了两个伟大的通天台。尽管有童女三百在通天台上呼唤,然而仙人终于不至。足有二十四年,一个又一个一茬又一荐的方士,他们关于仙人的消息一直没有效验,这使汉武帝渐渐感到厌恶。不过他难以拒绝方士,更不能彻底拒绝,永远拒绝,因为他毕竟保留着一点希望:也许会遇仙人,从而长生不死。如是所想,直到他在终南五柞宫逝世。

很是奇怪,汉武帝不仅仅有求仙人,也有求别的鬼神。尝有年轻母亲由于儿子死了,自己也忧郁地死了,但她却在妯娌宛若身上显灵,宛若便把她供奉起来,公卿贵妇多祭之。汉武帝登极,以为她是神君,先把她请到宫内,后又把她安置于上林苑蹄氏观。秦故都雍城有五畤,是古者祀五帝的固定处所,汉武帝从二十四岁开始祭之,以后每隔三年祭一次。有大臣上奏太一神为众神中最尊贵的,应当祀之,汉武帝便在长安东南立庙,祭太一神,并造八方通行的台阶作为鬼道。有一年汉武帝在鼎湖宫病了,用药效弱,他便接受进言,把一个巫师召到甘泉宫祀之,相信鬼神可以依附巫师,从而能使他恢复健康。巧合病愈,但他却以为是神君使然,遂营寿宫供奉神君。汉武帝也在汾阳立后土祠,在甘泉一带立泰畤。汉武帝四十六岁那年巡桥山,还祭了黄帝。然而他最敬仰的终于是仙人。

汉甘泉宫是秦林光宫的修缮和扩充。不过这个地方曾经有黄帝领导之下的云阳氏生息于斯,并作云阳宫。三代夏商周,咸有继承,并设云阳国或云阳邑。秦孝公改革以后,在斯设云阳县,遂多少增加了烟火气息。这里天高地远,立足于任何一点,皆有临下之感。不过我产生感应的是关于黄帝在这里的活动。文献显示,黄帝曾经于斯治明廷,这里尤其为:“黄帝以来圜丘祭天处。”如是悠远的信息,在这个秋日的黄昏,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想象。

我拣了一块有麻纹的瓦片,要带回我的窄门堡。甘泉宫及其这个瓦片显然蕴藏着中华民族的一些秘密。我反复在问,黄帝以来为什么要选此地祭天,敬鬼神,或招致仙人呢?

 

                   原载散文.20106期,《退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1月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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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27 23:01)
分类: 纪事


初夏的时候,得一日之闲,遂跟朋友同游。朋友说:“沣河西岸,小麦一片浩瀚,看一看吧!”

    这一带广衍膏腴,是上上之田。小麦正在成熟,远望着,让人心旷神怡。

    地畔有一块残碑,兴之所至,我就踏着田埂过去辩识。大约二十分钟,两个朋友竟走散了。我笑了,分头活动,各得空间,不亦快哉!

    我选小路,进了凿齿村。村名奇异,恰恰吸引了我。行几百米,觉得这里的布局和建筑也并无什么特别,一般家庭都是两层或三层的楼,由于树少,难免显得生硬。不过农村的风貌现在多是如此,一个庭院,前槐枣,后杏榆,此乃旧俗了。

    再转弯行几百米,才发现了凿齿村的卓越:我看到一尊习凿齿的雕像,一尊释道安的雕像。习凿齿的雕像置于广场上,释道安的雕像置于道安寺中。道安寺正在修缮,搬砖的搬砖,刷墙的刷墙,有序并安静。凿齿村显然是有背景的,它的来头就是文化。

    事情发生在一个动荡和分裂的时代,虽然复杂,求之有径。

    公元316年,晋愍帝不得不光着膀子,出长安城,投降匈奴人刘曜,西晋亡。司马睿便在建康重起朝廷,东晋诞生。此间,北方涌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政权,呈现为五胡十六国的格局。氐人趁机进入关中,以长安为国都,建有前秦。

    公元357年,苻坚登基,始为前秦的天王。他推崇汉文化,善用贤能,并修治水利,加强农业生产。苻坚志存高远,派军平了前燕,又平了前凉和代国,统一了黄河流域。在这种形势下,他欲消灭东晋,遂兴兵进攻襄阳。公元379年,前秦还打下了襄阳,尤其令苻坚欣幸的是发现了大儒习凿齿和高僧释道安。接着,邀请此二人至长安,要他们为前秦工作。二人一路坐轿,待遇高矣!苻坚羡慕汉文化,这也是见证吧!

    然而习凿齿认为自己是晋士,家在汉水之侧,从而心向故土。苻坚虽然以得士为喜,不过由于习凿齿有足疾,进退皆蹩脚,苻坚竟认为释道安是一个人,习凿齿只是半个人。习凿齿觉得受了伤害,便以患病为由,至郿坞岭以南,结庐而居。释道安跟习凿齿在襄阳就认识,且交流至深,素不解伴,遂也到了郿坞岭以南,营作精舍,汉译佛经。俄顷,习凿齿悄然返晋,再栖襄阳。释道安以普渡众生为业,没有南北之分,寄寓也安。闻讯鸠摩罗什在龟兹,他还建议苻坚迎之。释道安的精舍,也渐渐发展为道安寺了。

    淝水之战以后,前秦势衰。羌人姚苌作战败绩,以畏罪叛逃了前秦。当是时也,有豪族怂恿,姚苌就自称大将军和大单于,后秦遂立。公元385,姚苌逼苻坚禅位遭拒,杀了苻坚。岁月激荡,前秦结束了,后秦也结束了,五胡十六国及南北朝都结束了。

    然而人在义在,文化延续。总之,各朝各代,一旦遭遇逆境,长安之士便迁徙而来,住在习凿齿曾经所住之地,这当然是精神上受其影响的结果。一世又一世,一户又一户,这里就成为一个聚落,乃是凿齿村。村以凿齿名之,敬仰之情自喻,效法之迹自明。凿齿村必有道安寺,且能保留至今。

    阎姓是凿齿村的大宗,我碰到了阎希坤先生。他七十余岁,身体颀长,满头白发,是一个睿智的乡贤。大约在1250年,阎姓的祖先自长安迁徙至凿齿村。那时候,淮河以北,散关以北,都是金人的辖区。阎姓的祖先到凿齿村来生活,确乎反映了一种价值取向。自宋末元初,至民国,政权多有迭变,不过凿齿村永在沣河西岸。

    凿齿村曾经有半个世纪讹变为卓日村了,这当然也是有缘由的。至迟在1956年以后吧,兴建农业生产合作社,村民参加集体劳动,要频繁地报村名,凿齿村不好读,不好写,就转换成卓日村了。卓日村出现在文件里,标注在地图上,属于法律的承认。

   “卓日村是什么意思?”我问。

   “鄠县方言,并无什么意思。”阎希坤先生说。

    阎先生土生土长,清楚凿齿村的历史。多年以来,村民、村干部及在村外、省外和国外的凿齿村人,一再向政府请示,要求为凿齿村正名,因为这将有助经济的发展,也将有助文化传统的继承。20061026日,政府发出通知,恢复了凿齿村之名。

   “高兴吗?”我问。

   “咋能不高兴!凿齿村人以生活在这里为光荣啊!正名那天,男的女的都很兴奋,还在村前村后放了鞭炮呢!”阎希坤先生说。

    不知不觉,有老少几位围了上来。他们或悦色,或点头,频频应和阎先生。

    我不禁感慨,只是内敛着,仅向阎先生及村民作了祝贺。仰望着初夏的蓝天,我想,气节的教育,忠诚的教育,乃至爱国的教育,可以在学校,可以在礼堂,也可以在像凿齿村这样的聚落进行。闾里固野,但闾里的教育却往往有血有肉,更是生动和坚实。

    仲尼有言:“礼失而求诸野。”偶入凿齿村,徜徉两个小时,还真产生了这样的体验。

   

 

二〇二一年五月二十六日,窄门堡

           原载西安晚报202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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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小品


唐之时,长安常常会有作家云集,他们争风竞峰,各呈其才,然而绝不小器。贺知章极荐李白,王维以孟浩然为知己,并好邀裴迪游咏辋川,尤其杜甫、高适、岑参、储光羲、薛捂诸公同登大雁塔,一次雅集,足以永垂青史。生为长安人,虽不逢其时,心向往之。

唐人的诗也是有工有拙的,偶尔也要区分高低。文章尽管为大事盛业,然而评审的程序很是简单,因为毕竟有心知之。谁的诗美,凭心而论,当然也需具高超的鉴赏水平,否则眼睛昏花,有心也不行。

不过有时候还是难辨诗的雌雄。诗毕竟不是米,可以拿斗量,也不是布,可以用尺量,怎么办?唐人便相携着往酒肆去,选一个地方并身而坐,一边斟酌陶然,一边品味歌伎之吟唱:谁的诗被歌伎吟唱的多,谁的诗就为胜。几樽下来,魂有微醉,诗的工拙高低也有了明白,遂笑傲着相携而去。

噫!唐人潇洒,歌伎丰伟!

  

      原载渤海早报.20101121日,《退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1月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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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07 10:20)
分类: 纪事


命中注定,我只有一所大学,陕西师范大学。

    我生长在乡下,小学为邻,中学离村子也不出三里,但大学却很是遥远,因为它当时中止了录生工作,上大学是要推荐的,其当然遥远而且渺茫。

    中学的班主任是一个活跃的人,有一天,他得意地决定,要率自己的几十个乡下孩子见识一下大学,便是陕西师范大学。步行几十里,进入一个幽美的园,穿梭花木之间,仰望图书馆爬着青藤的红窗,踏了踏又明亮又宽大的教室的台阶,竟对斯大学产生了深度喜欢,并暗中向往。

    几个春秋以后,乾坤扭转,大学之门骤然打开,似乎到处都在招手。不过陕西师范大学古雅的图书馆及其周边的垂柳昂杉,曲槐直松,反复挠我的心。别无所念,惟思斯校,从而毅然择之。

    我一直不敢骄傲地认为此乃缘分,因为缘分便把我和我的大学对等了。我有种种理由证明,当它的学生属于我的幸运。它给我的多,我报它的少,此帐我还是清楚的。

   哲学是我的专业,但作家却是我的理想,要兼顾显然不易。然而在斯校数年,我不但收获了一种哲学思维,而且还得以发表作品,真是有福了。其气氛宽松,老师也能积极给予,确实是求智得智,求道得道。阎景翰老师,刘路老师,刘明琪老师,指导过我的写作。循循善诱,诲而不倦。曹冷泉老师和畅广元老师,评点过我的文章。所圈所批,久而弥新。他们的故事,我曾经一再叙述,因为扬其善就是扬斯校之美,就是颂斯校之风。他们无一是我所修专业的老师,不过他们待我无一不是喜悦的,扶我以诚的,对我有启示的,甚至给我以肩膀让我站立的。

    毕业之后,我在社会上闯荡,难免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但陕西师范大学却始终是我的后盾和平台。出版了一点著作,产生了一点影响,我的大学都注意到了,并给以鼓励。我的作品的第一个讨论会,是母校的学生自发组织的,我的关于文学的第一个讲座,是母校的张国俊老师邀请的。2002年春日,陕西省作家协会主持讨论我的一部散文集,裴亚莉老师发言说:“朱鸿虽然是一家文艺出版社的编辑,不过我觉得他一直就是陕西师范大学的人。”我和裴老师是第一次见面,我觉得她透露的是一种信息,它使我感到了母校的仁爱和温暖。

    忽然有意回到我的大学来执教,便投书时任校长的赵世超先生。之前我并不认识他,我之举显然是冒昧的,不料赵校长的支持坚决而慷慨,于是我就成了斯校的一位老师。教学自有其秩序,作为新手,我确实还有种种陌生的细节,鲍海波老师和王敏芝老师便帮助我,甚至代我做计量和填表之类的琐碎工作。想从新闻与传播学院转到文学院去,李西建院长和付功振老师便设法接收,使我归位于文学岗位。张宗涛老师所安排的课,为我留下了游刃有余的空间,以方便写作。

   1999年起,我便收集陕西的文化大革命的资料,包括一些历史人物的资料,艰难之极,又不清楚怎么筹措经费,遂在外地调查之际,总是寻找朋友,希望旅馆能够打折,难免尴尬,甚至狼狈。回到斯校以后,我仍在悄悄做这件事情。主管人才引进的张建祥副校长发现了我的窘境,立即通知我使用科研启动费,河水便奔流了。我尤其感动的是,现任校长房喻先生在百忙之中还专门约我,认为我的资料收集是抢救工作,有意义,建议我申请科研经费,并说:“出门在外,也不能太艰苦,不能住的太差!”我不知道房喻先生是从谁那里获悉了我的状况的,然而我知道有一次,他到文学院去考察,还提到学术要包容,要尊重个性,给了我准备之中的研究以肯定。

    也许有人以为我是在发布感恩榜。有这样的意思,我不会掩饰。在世间,即使给我一臂之力,我对他的谢忱也永无止境。一张感恩榜根本不能尽我之意。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我究竟凭什么得到这所大学如此之久且重的支持呢?我究竟给它做了什么呢?我何德之有,何功之有,何言之有?遂感到十分渐愧和歉疚。有时候便安慰自己,认为斯校固有其厚德载物之品质,人文主义之蕴含,所以凡是它的学生,对谁都是支持的。然而我仍觉得自己幸运之极,它给我的多,我报它的少。

    我偶尔会想应该以什么方式给我的大学一些贡献。我有瓦当收藏的兴趣,也收藏了几个好的瓦当,我愿意在合适的时候捐出来,充实斯校的博物馆,以表达我的感情。然而大学如此久且重的支持,显然不是为了得到几个瓦当,而且瓦当也担不起,遂觉得自己的所想有一点荒诞和可笑。

    也许这所大学支持我,根本就没有任何要求,它仅仅是按照斯校固有的原则行动。只要它的学生有追求正义和真理的意志,它对谁都是支持的,这是它的传统。人一旦在斯校浸染,斯校的传统便要渗进他的血液。我以为,感恩榜上的那些人,都是斯校传统的担当者和发扬者。不过我还是一直在提醒自己,必须加紧努力,争取有大的文章,否则就辜负了我的大学。

    希腊英雄珀耳修斯是冒险才取得女妖墨杜萨之头的。把墨杜萨之头对准谁,谁就会变成石头,珀耳修斯当然伟大。我以什么成果完成我的精神冒险呢?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也是舒服的,不过他们吃了禁果,从而辨别善恶,懂得羞耻,遂有文明,亚当和夏娃当然伟大。我以为在艺术上和思想要超越一点,就应该像珀耳修斯学习,像亚当和夏娃学习。苟且偷安是不行的。

    我只有一所大学,但它的激励却是强劲的,这就够了。我喜欢我的大学。

                              原载光明日报.2008125日,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1月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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